策划人语
“万物土中生,有土斯有粮。”耕地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本资源和条件,但在多年的耕地保护实践中,更多地强调对规模数量的控制,而以土壤质量为内涵的耕地质量问题却有意无意地被忽视。在既有的耕地家底面前,过度垦殖、占优补劣、滥用化学肥料等行为正在或明或暗地损坏着耕地的肌体,使原本就捉襟见肘的耕地资源保护政策效能大打折扣,正视和重视我们身边的耕地土壤质量保护刻不容缓。
精耕细作的背后,是土壤质量的不断恶化。
种田人的那些困惑
眼下正是春耕生产忙碌时节,记者来到热气翻滚的峨山县化念坝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蔬菜大棚,连着村庄,连着山峦,几乎把这里的农田全遮蔽了。农民在田地里忙着收菜,路上收菜的车来来往往。化念镇有耕地万余亩,仅大棚蔬菜种植面积就突破万亩,2013年全镇蔬菜产量达5万多吨,总收入突破亿元,户均年收入从数万元到十万元的家庭比比皆是,是名副其实的富饶之地。不过,在光鲜的数字背后,一个关于耕地土壤退化的问题却让这里的农民心存隐忧。
说起种田,谈起生活,下班秧小组61岁村民范常璘在为乡邻们靠着种地过上好日子而感到自豪的同时,也忧心忡忡地告诉记者,村里的土地土质越来越差,庄稼越来越难种,全靠农药化肥,“再这样下去,现在看起来还有点收入的蔬菜也没有什么出路了,还是出去打工算了。”
范常璘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为种田犯难的还有党宽村农民柏文兴。作为种田能手和致富带头人的村委会党总支书记柏文兴,怎么说也算得上是种庄稼的老把式了。不过,这个种了几十年田的能人也免不了犯迷糊:他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种植蔬菜,刚开始,一茬蔬菜只要打点防虫药就能有不错的收成,而现在同样一亩地的化肥农药成本超过千元,亩产量也大不如前。在他的记忆里,以前种庄稼施肥用肩头挂半袋子就行了,后来用竹篓子挑,而现在得用微耕机拉才够,用量一年比一年大,可庄稼病害却越来越多,许多病害连听都没听说过。“老人常说田地越耪越好,现在种庄稼却没有信心了。”今昔对比,柏文兴只能苦笑。
种田的困惑也发生在通海金山社区63岁的农民胡体先身上,这个从13岁就下田种地,1982年就栽菜到昆明卖的老人现在还种着一亩多农田。虽然一年四茬蔬菜8万多元的收入听起来让人咋舌,但他告诉记者,在这些收入里面,有好大一部分是化肥农药的投入,一茬蔬菜的化肥农药成本至少在1600元以上。更糟糕的是,如今的蔬菜相当脆弱,病害多,稍有不慎就可能颗粒无收。“过去种田,到湖里抓海草来捂,栽萝卜、麦子连肥都不用追几次,照样有收成。现在不行了,离开了化肥农药就不可能有收成。现在的化肥农药使用太多了,连抓把土闻下都觉得呛鼻子,再这样下去地就要废了。”老人说。
江川县前卫镇农民黄祥则在周遭的农田都种上蔬菜的时候,他离经叛道地在自己的1.5亩田里种上并不值钱的向日葵和玉米,化肥农药一点都不用。虽然对外宣称是想探索发展高端农产品,但这个颇具想法的农民其实心里有难处,种了多年的田,他感觉到土壤质量越来越差,病害多,收成不好,种向日葵和玉米是想让田地换个方式休息一下,希望在将来有更好的收成。“照这种样子下去,这些土地早晚要废掉。”看着周遭田地里平铺直叙的蔬菜,黄祥忧虑地说。
一些农民自有“创意”。在杞麓湖畔的田里为蔬菜理沟的一个中年农民说,为改善土壤,去年他花了上千块钱从数十公里外的山上拉来几车沙土,掺和在一亩半的菜田里,希望能凑合着再耕作几年,“土壤僵化了,庄稼也难种了。”他告诉记者,因为土壤质量恶化,这项被称为“客土”的做法在通海坝子和很多地方常被农民采用,有些农户甚至干脆把田里的整个耕作层换上新土。
土壤基础地力不断下降
农民种田的困惑实际上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一个共同的问题:耕地土壤质量下降。
刀凤兰是峨山县化念镇农科站站长,这个土生土长并在镇上干了20年的农科员,对农民的困惑深有同感,并对自己看守的上万亩耕地呈现的状态充满了忧虑。她告诉记者,由于长期过量依赖化肥农药来增加产量,化念坝子大部分耕地土壤不同程度出现板结、僵化和盐渍化并存的现象。虽然这种现象尚未导致爆发性后果,但不好的迹象已开始显现。刀凤兰一份关于化念番茄栽种的记录显示,12年前,化念镇1亩良田可产8-10吨番茄,而现在仅有6吨甚至更少。刀凤兰认为,主要原因是当地农民长期对土地的过度垦殖,化肥农药使用过量,导致土壤病害加重,番茄抗病能力减弱,产量因而减少。
“全市耕地土壤质量急剧恶化并不是耸人听闻,再不培肥、调整,或许八年十年后,许多耕地将丧失土壤的属性。”玉溪市土壤肥料工作站站长、研究员杨义三不无忧虑地说。杨义三告诉记者,近年来,玉溪的耕地从数量规模上来看变化并不大,人均0.94亩的耕地保有量高于全国平均水平,耕地保有量与人口发展相吻合。但从质量上看,耕地整体质量急剧下降是个不争的事实。他提供的信息显示,全市现有耕地380万亩,60%以上的耕地有机质缺乏。从热区河谷到平坝再到高寒山区,耕地土壤质量几乎都存在着下降的趋势。“别看许多地方的农田方方正正的,沟、路、水等配套一样不少,可实际上这些田地的土壤质量大不如前了。”杨义三说。
市农科院副院长、研究员杨绍聪长期致力于对抚仙湖、星云湖和杞麓湖三湖径流区的农田土壤质量进行跟踪研究。谈起玉溪耕地的总体质量,他同样表示忧虑。据他提供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三湖径流区特别是杞麓湖径流区由于长期的蔬菜连作,以及大量的化肥农药施用,改变了土壤的理化性状及土壤微生物区系,土壤养分不平衡,导致作物患上了一些生理性缺素症或营养元素中毒症,影响了作物产量和农产品质量。
杨绍聪告诉记者,虽然玉溪现有耕地尚未到土壤污染的地步,但由于过度使用化肥农药,耕地土壤质量普遍呈下降趋势。许多昔日农民眼中的良田正在变成死田、废土,尤其是三湖径流区,耕地土壤普遍呈现盐渍化趋势,那些为耕地“换土”的做法几乎成了耕地土壤质量恶化的极端表现。
耕地土壤质量问题其实也在民间引起了警觉。江川县的一个农民最直接地表达了对身边耕地的担忧:“土里的蚯蚓不见了,菜田里也没有了蚂蚱,庄稼离开农药化肥几乎不成样子。”因为担心土壤病害传染和化肥农药残留,化念镇的一些农户则干脆不吃大棚里种出的商品蔬菜,而是另辟菜地栽种“特供”蔬菜。
过度垦殖耪坏了田
“只有犁坏的耙没有耪坏的田。”这是江川民间流传的一句谚语。不过,纵观我们身边的田地,听听农民口中或显或隐的担忧,不可否认,我们的田地确实出了问题。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们赖以生存的耕地越种越坏呢?
看一看两个地方群众的种植情况似乎可以寻到一些答案。化念镇:10月份栽下番茄,到次年3月种包谷、7月栽苦瓜,之后又到了栽种番茄的时节,年尾接年头,耕地基本上没有休息的时候。每亩田一年至少要4至5包化肥,合计200多公斤,农药投入与化肥投入成本相当,农家肥和绿肥几乎不用。通海:多数群众一年种四茬以上蔬菜,最多的六茬,一亩田年收入可达七八万元甚至十万元,农药化肥投入上万元,农家肥和有机肥几乎不用。而化念和通海两地以蔬菜种植为主要产业的历史都在十年以上。
农民们认为,长期过度垦殖及化肥农药过量施用是导致耕地土壤质量普遍下降的主要原因。对这个原因,市土肥监测站站长也深表认同。他认为,人多地少的现实,使得玉溪多数地方多年来在耕作上一直保持着超乎寻常的复种指数,玉溪耕地目前的平均复种指数接近250,其中通海更是高达300。原来一年种两季,现在三四季,而通海多达五季。复种指数长期居高不下,使土地基本丧失了休养时间。再加上有机肥用量急剧减少,化肥农药用量急剧增加,造成农田土壤中有机质下降,土壤结构和土壤圈微生物环境失衡,土壤自然修复能力几乎丧失,耕地土壤普遍呈现出板结、僵化和盐渍化趋势。
杨义三告诉记者,当下农民普遍缺乏土壤培植的意识,管用不管培,习惯于靠化肥农药的使用来要产量,对耕地进行掠夺式垦殖。而那些大量的庄稼秸秆和有限的农家肥却被无端遗弃,甚至成为农村环境的污染源。另外,农民施肥缺乏合理性也是导致耕地土壤质量下降的一大原因。据观察,许多农民在化肥施用过程中,片面追求氮肥和磷肥的使用,而忽视了钾肥等中微量肥料的使用,导致土壤里磷肥和氮肥大量残留,既增加了土壤的污染负荷,也对周边水体造成污染。
耕地土壤总体质量下降还有客观的历史和政策原因。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各种建设的推进,耕地被不断蚕食占用的情况持续不断,许多优质的耕地成为建设用地。近些年来,随着国家耕地保护红线的划定,虽然耕地数量下降的势头得到有效缓解,但耕地的总体质量却呈现出急剧下降趋势,主要原因是各地在实施“占补平衡”中,片面强调耕地数量的补充,导致“占优补劣”现象普遍存在,即便是近些年玉溪各地实施的中低产田地改造也往往注重工程性措施而忽视了包括土壤培肥在内的农艺措施投入,致使许多经过改造的中低产田地仍然只是中低产田地。占的是良田、补的是劣地,占的是水田、补的是旱地,如此占补平衡,对一直强调的耕地保护政策来说,几乎是个弥天大谎。
一边是无节制的过度垦殖,一边是占优补劣的客观现实,玉溪的耕地总体质量难逃恶化的宿命。
回归传统是护田之本
事实上,因过度垦殖、滥施化肥导致的耕地土壤质量问题早已引起政府重视。早在2007年,江川县就获得国家测土配方施肥补贴资金项目支持;2008年,华宁、通海两县获得该项目支持。2009年起,国家测土配方施肥补贴资金项目覆盖全市八县一区。国家推行测土配方施肥技术,旨在推进农村群众在耕作中根据相关部门提供的监测数据和施肥建议卡,有针对性地进行施肥,以提高肥料应用率,节约成本、增加效益,保护土壤环境。据了解,经过8年的努力,玉溪测土配方施肥项目的前期工作已基本完成,可以说是玉溪农机部门基本上掌握了全市所有区域耕地土壤的质量状况,土肥监测部门已收集和制定了190多个肥料配方供全市不同作物和地块使用。杨义三预测,如果按照配方来做,通过5至10年的时间,玉溪耕地土壤质量下滑的趋势可以得到有效扭转。
不过,这项当下被公认的最科学有效的施肥技术并没有在耕地土壤质量的修复和保护中起到实质性作用,原因是相关部门只有研究经费,没有推广经费,制约了测土配方施肥技术推广应用的速度,农业技术部门目前能做的仅是在施肥技术指导方面发挥作用。受限于配方肥的成本和用肥意识,在测土配方施肥项目实施8年后,许多农民并不买账,多数群众仍然延续着习惯的耕作方式,靠化肥农药的大量使用来向田地要收成。土测了,方配了,可最后犹如医生对病情进行了诊断并开了处方,病人就是不去拿药,即便拿了药也不按照医生的处方去吃。
作为最基层的农科员,刀凤兰告诉记者,从2009年起,化念镇就在全镇推广测土配方施肥技术。不过,实施多年下来效果却不理想,群众并不是不接受测土配方施肥技术,而是无法做到。据了解,测土配方施肥技术的前提是提倡耕地种养结合,而由于人多地少,渴望增收的群众几乎没有时间给有限的耕地休养生息的机会。被认为有利于耕地地力修复的另外一项措施——轮作,在化念也无法实现。由于蔬菜种植产出高,多年来化念群众几乎仅在番茄、苦瓜、辣椒、玉米、茄子等几个有限的蔬菜品种里进行轮作,由于近年来持续干旱导致水源缺乏,水旱轮作更是无法实施,土地只能在超负荷的掠夺中挣扎。
当然,一直以田地耕作为主要生存之本的农民对土壤质量的下降早有察觉。在许多农民看来,农技部门推广的相关技术固然具有科学依据,但都普遍存在操作不便的问题。柏文兴认为,要让耕地土壤质量得以修复,最根本的还是发扬好那些看似已经过时却仍然行之有效的种田传统,推行水旱轮作,给田地休息时间,减少化肥施用,增加农家肥和有机肥用量。不过,摆在柏文兴等农民面前的问题很多:农民快速增收的激情已被点燃,在人多地少的现实面前,要让群众给农田休养生息的时间几乎不可能。再则,增施农家肥和有机肥确实有效,但广大农村传统的畜禽养殖已然消亡,农家肥成为稀缺资源。再加上近年来连续干旱,广大农村水源变得日渐稀缺,水旱轮作在许多农村并不现实。而被一些群众采用的“客土”做法虽然效果立竿见影,但这种近乎“挖肉补疮”的做法既不可持续,也对取土点环境造成影响。(记者 张家春 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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