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轰动中国文坛的长篇沪语小说《繁花》余热未消。近日,香港著名导演王家卫表示,今年将和上影合作把《繁花》改编成电影,“《繁花》对我来说就是上海的清明上河图。”颇有意味的是,王家卫导演的电影《阿飞正传》结尾,恰巧就被用作了小说《繁花》的开头语。
由上海作家金宇澄2012年创作的小说《繁花》被誉为“史上最好的上海小说之一”——三十万言,一百多个人物,通篇“话本体”,于不动声色中将30余年来上海惊心动魄的蜕变忠实呈现。这部作品开创了小说如何讲述中国生活的新典范,甚至被拿来与张爱玲和《红楼梦》相比。此番王家卫掌镜,是否能让金宇澄笔下的“弄堂传奇”焕发出别样光彩,值得期待。
金宇澄长篇沪语小说,2012年发表于《收获》杂志,引起文坛轰动,被中国小说学会评为2012年中国小说排行榜长篇小说第一名,被中国图书评论学会评为2013年中国好书第一名。2013年金宇澄凭借《繁花》获得第十一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小说家奖,以及第一届鲁迅文化奖年度小说奖。
《繁花》以大量的人物对话与繁密的故事情节为主,讲述了3个不同家庭背景(资本家、军人干部和工人)的上海少年的情感交往史,表现城市特点与生活。这既是一部地域小说,人物的行走可找到“有形”地图的对应;也是一部记忆小说,上世纪60年代的少年旧梦辐射广泛,留下人间烟火的斑斓记忆;90年代的声色犬马,仿佛一场接一场的流水席。叙事在两个时空里频繁交替,传奇迭生。作品中小心翼翼的嘲讽,咄咄逼人的漫画,暗藏上海的时尚与流行;昨日的遗漏,或是明天的启示……即使繁花零落,死神到来,一曲终了,人犹未散。
●斜对面有一个女子,低眉而来,三十多岁,施施然,轻摇莲步。陶陶低声说,看,来了,过来了。陶陶招呼说,阿妹。女子拘谨不响。陶陶说,这批蟹,只只赞货,我昨天讲了,做女人,打扮重要,吃到肚皮里,最实惠。女子一笑。陶陶说,阿妹,我总归便宜的。女子靠近摊前。此刻,沪生像是坐进包厢,面前灯光十足,女人的头发,每根发亮,一双似醒非醒丹凤目,落定蟹桶上面。陶陶说,阿妹一个人吃,一雌一雄,足够了。女子说,阿哥,轻点好吧,我一个人,有啥好听的。陶陶说,独吃大闸蟹,情调浓。女子说,不要讲了,难听吧。陶陶说,好好好。陶陶走到外面,移开保温桶玻璃板。
●阿婆说,要我来想邮票的花头,菜地名堂最多,油菜花好吧,可以印邮票,草头,就是紫云英,一张,荠菜开花一张,芝麻开花一张,豆苗开花一张,绿豆赤豆开花两张,萝卜。阿宝说,不要讲了。蓓蒂说,阿婆讲的“水八仙”呢,水芹,茭白,莲藕,茨菰,荸荠,红菱,莼菜,南芡,做一套吧。阿宝说,好唻,再讲下去,天暗了也讲不光。蓓蒂说,茑萝跟金银花,凌霄,紫藤,算不算四方联呢。阿宝说,已经讲了不少,不要再讲了。蓓蒂说,再讲讲呀,讲呀。阿宝说,好是好,只是,前两种开得早了,茑萝是草本,跟喇叭花比较相配。蓓蒂说,不对,我不喜欢喇叭花,太阳出来就结束了,我不要。阿宝说,日本人叫“朝颜”,时间短,只是,花开得再兴,总归是谢的。蓓蒂不响。阿宝说,香色今何在,空枝对晚风。蓓蒂说,我不懂,我不开心。
●小保姆讲,衣裳备好,我请三个钟头假,乘21路电车,到福建路下来。我讲,好的,机会属于有准备的女人。小保姆点头。我讲,荷兰人,欢喜饭摊上的宫保辣酱,高庄馒头。馒头夹辣酱,经济实惠。夜里九点钟吃饭,基本不出门。小保姆说,买一客辣酱,两只馒头,两瓶青岛啤酒,八点半去。我讲,我是随便讲的,买芝麻汤团,买豆腐花,崇明老白酒,不关我啥事体。小保姆咯咯咯穷笑说,姐姐真会讲戏话。我讲,要提高生活质量,关键阶段就要看豁得出,还是豁不出。但就是豁,也不是小婊子的豁,自家去想。小保姆讲,姐姐教我。我讲,我再介绍下去,要吃人参了,好自为之。小保姆说,亲姐姐,我晓得了。我讲,胆大心细。小保姆点点头,落了一滴眼泪。我讲,这种旅馆,是集体房间,地方小。如果两个人搭上了,感觉好,讲得来,到门口街沿坐一坐。两个人吃吃讲讲,谈谈,真功夫就是谈。两个中国人坐地吃馒头,基本是盲流,闲散人员,马路瘪三。外国人坐马路,就是浪漫。因此不要怕难为情,样样事体,大大方方,身边有外国人,等于有后台撑腰,是有面子的。小保姆点头。
●兰兰走进饮食店。浑身香气。阿宝一呆。沪生看手表说,迟到两个钟头了,还过来做啥。兰兰笑笑,身上是山媚水明,一件绯红四贴袋收腰小西装,金边包纽,内里是元青圆领弹力衫,下面玄色踏脚裤,脚下一双嫣红漆皮金跟船鞋。沪生说,准备忙到哪里一天。兰兰笑说,差不多了。阿宝说,长远不见,新娘子一样了。兰兰说,阿宝太坏了,见了面,话里镶骨头。沪生说,先坐。阿宝倒了一杯啤酒。兰兰坐下来。沪生说,让香港人一弄,女人就像花瓶。兰兰拍一记沪生说,做啥啦。沪生说,具体时间呢。兰兰说,酒水定了下个礼拜,先是拍照。沪生说,人民照相馆。兰兰说,到静安公园拍彩照,香港特地带来富士彩卷,比上海便宜,颜色好。
●暮色苍茫,眼前是大名鼎鼎的两湾,潘家湾,潭子湾,蛛网密集的狭弄,准备拆迁,灯火迷离,人来人往,完全脱离少年时代的记忆。两个人走了一段,沪生看看手表,阿宝买一张夜报,想到历史里反复来往于此的烈士顾正红,思古幽情,随之而生。等到原路返回,眼前的河面,已经黑得发亮。远见一艘
苏北驳船,等于沪西一条不烂之舌,伸出桥洞一截,椭圆的船头翘于暮气中,上有小狗两只,像舌苔上两粒粽子糖,互相滚动,转眼弹跳到岸上,隐进黑暗里。两人沿河浏览,登桥眺远,船鸣起伏,河床在此宽阔,折向东南。正东的远方,是火车站如同瀑布的星海,流入墨玉的河中,与逐渐交会的两支夜航船队,化为一体。(所摘段落分别选自小说不同章节,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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