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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里的浦东方言

2020年12月04日 10阅读 来源:浦东日报 2017-05-18 00:00:00

关于《围城》的价值影响,已经有太多精彩经典的文章,笔者亦不敢再凑热闹。如若偶尔灵光闪现,误以为自己极有独特见地的想法,结果是拾人牙慧,岂不尴尬。近日又细读此书,无意间发现书中有些用词,竟然就是地道浦东方言,浦东农村现在仍使用,而《围城》成书于1946年,便如黑夜中遇见光亮一般欣喜。想来自己曾在浦东农村的经历,居然也派上了一点用场,因为那些“高大上”的研究文章,终究蛮难体味这些浦东方言之精妙的。

我不妨举一些例子来看看。《围城》第五章写到:“李梅亭只关心他的大铁箱(里面装了很多内地奇缺的药品,这位学问不详、人品一般的大学教授,倒是经营奇才)。脚夫只摇头说:‘今天行李多,这狼伉家伙搁不下了。’”如果按照普通话,这两个字读成“langkang”,而且大部分读者不解其意。浦东方言读为“langgang”,意为大而笨重或者不好处理的大物件,一般指堆在屋里、车里、过道等地方,挤占很大空间的“大家伙”,我到现在为止也难以找出更妥帖更精炼的词汇来表述这层含义。这个狼伉箱子对于国立大学教授李梅亭,真是一件十分重要的道具,把他吝啬、自私、逐利等本性展露无遗,跟他偷吃烘山芋的细节真是同出一辙。

还是第五章:“他一忽睡到天亮,觉得身体里纤屑蜷服的疲倦,却给睡眠熨平了,像衣服上的皱纹折痕经过烙铁一样。”这里的“忽”,浦东方言里音不念“hu”,音近似于“fa”,表示觉睡得很沉很熟,中间没有醒来。比如浦东方言里经常讲:“昨天干活累了,晚上我睡得很好,一忽到天亮。”方鸿渐因为连日舟车劳顿,已是累极,睡得很香。如果不懂得浦东方言,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其中睡得沉、睡得香的意思,绝难领会。

除了发音与普通话有异的词,也有读音与普通话原字基本相同,但表意更有特点的词。如第九章方鸿渐与孙柔嘉吵架回家,“他走到半楼,小客室门罅开,有陆太太高声说话。”浦东方言里“罅开”的发音同这两字基本相同,现在普通话不用这个词,一般用半掩着来表示。“罅开”用以表示半掩而非全开,甚至半掩都不到,只开一点点的那种,如衣服罅开、门罅开。衣服罅开,要比敞开、坦开程度轻一点,指人穿衣比较随意,不注意纽扣之类。此处,因为孙柔嘉的姑妈陆太太正在数落方鸿渐,门半掩着,方鸿渐听清了陆太太教育柔嘉的话。后来导致夫妻两人吵架升级,甚至不依不饶动起粗来。

第八章中,“身体是回来了,魂灵恐怕早给情人带走了,柔嘉毫无表情的加上两句按语。”“魂灵”在普通话里正好倒过来,而在浦东乡下,通常用作骂人的话,有时也说“魂灵头”,例如家长骂小孩:“侬魂灵掉了,这么晚才回家?”书中叙述孙柔嘉受了方鸿渐前情人(准确的说也不是情人,而是一厢情愿式的交往)苏文纨的气,回家免不了对丈夫揶揄,然后又导致了夫妻间的一场“战争”。

还有第六章,“茶馆里供给的烟,他(部视学,负责三闾大学导师制的教育官员)一枝一枝抽个不停,临走还袋了一匣火柴……”这里的“袋”用作动词,要比拿更贴切,是拿了以后直接装进口袋。浦东方言里这个词,可以表达两个动词才能完成的意思,先是从桌上拿了火柴,然后又不客气地塞进自己的口袋。就一个词,把那位满口倡导新生活、竭力推行导师制的所谓官员的猥琐贪小、口是心非(提倡新生活还抽什么烟呀,还一枝接一枝,因为不出钱)的本性,暴露无遗。

第九章,“柔嘉只听他啊哟呼痛,瞧梳子打处血隐隐地红肿,倒自悔过分。”“血隐隐”的意思是虽有红印,但表皮未破,血还没流出来。光写有红印子,那不够;写血流出,尚不到,介于血出与不出之间,如同方鸿渐和孙柔嘉夫妇围城式的婚姻状态。“血隐隐”若用普通话语言表述,恐怕要长长一段话,说不定还不能十分精准地描画出来。

浦东方言里有些土话(大概书面语叫俚语),十分精到。如普通话中“径直”,我们不妨先看看它书面的解释:直接(表示直接向某处前进,不绕道,不在中途耽搁)。释义总觉得还缺点什么,而且噜苏。用浦东方言解释,只要四个字“一条毛尖”(音),把径直的含义解释十分清楚明了。《围城》第九章里,“柔嘉兄弟发现姐夫武不能踢足球打网球,文不能修无线电开汽车,觉得姐姐嫁错了人。”浦东方言里常有“文不像拆字(算命),武不像卖拳”之说,一般比喻男性无论干什么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带有奚落嘲讽的语气,通常是贬义。方鸿渐待人接物算不得八面玲珑,有时还显清高迂腐,虽出过国留过洋,但职位并不显赫,挣钱甚至还没有老婆多,怪不得小舅子也瞧不起,看他“文也不行,武也不行”。没有了地位金钱的包装,在世俗的人眼里,即使再有才情学问,被人瞧不起也是应该,实在是当时世情的真实写照。

《围城》里浦东方言还有很多,如“看不入眼(看不惯),上照(照片比真人漂亮),做戏(演戏),表功(邀功),日头(太阳),火油(煤油),还潮(受潮),不一而足。很多词汇不仅精炼,而且精当,表情达意极有韵味。不过这些词汇,似乎也在渐渐离我们远去,很多年轻一代已经不大理解其中的意思,更不能与他们谈什么浦东方言的魅力,大约觉得土气,更不用说时尚,而语焉不详的网络语言反成了新宠。他们也许更喜欢乔布斯的苹果手机,不甚情愿喜欢钱钟书的《围城》,虽然两者确定都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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