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民间古老曲艺,在经历了一番曲折后,登上了全国群星奖的舞台。逆袭,不是照本宣科的沿袭,而是基于原味的创新改良。
■本版撰文本报记者陈烁
今年71岁的张荣祥从未想到,唱宣卷,还能在现代舞台上唱出名堂来。
周浦镇文化服务中心主任吴蓓至今还记得,第一次编排的宣卷到市里演出时,她特意坐在观众席,听到有观众说:“这个宣卷是什么东西啊,倒还蛮好听的。”
“宣卷作为非遗项目,以前从未作为一个完整的节目呈现在舞台上。但我们一定要去做,否则就(把宣卷)埋没了。2008年到现在,我们一直在培育观众群,培育市场。因为非遗保护一定要有市场,没有市场,就无从谈保护和传承。”吴蓓说。
强势逆袭,濒危老曲艺再登场
宣卷,这一古老的曲艺形式,正展现出新面貌,成为曲艺界的“新秀”,同时也经历着创新和传统之间的冲撞并存。
11月21日,周浦镇文化服务中心的剧场内,一场场交叉着古老腔调和现代元素的节目,轮番上演。
有像评弹一样的新时代故事表演,有像僧众念经一样的庄严吟唱,还有像说书一样的双人秀技。但这些节目,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宣卷。
这一天,由中国艺术研究院曲艺研究所、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和周浦镇政府共同主办的“‘周浦杯’全国宣卷
学术邀请赛”举行。这些看起来形式各异的节目,都是来参加比赛的全国各地宣卷表演。
宣卷,这一古老的曲艺形式,正展现出新面貌,同时也经历着创新和传统之间的冲撞并存。
作为江南传统民俗民间艺术,宣卷原为僧人做“佛事”时哼唱,即宣讲宝卷。早在唐宋时期即有记载,俚语俗称“念宣卷”、“仙卷”,后逐渐发展成为一种说唱形式。其传统形式是,一人领唱,众人和腔,并用木鱼、锣铃、钵等乐器伴奏,内容则是宣扬因果报应、忠孝节义、劝人为善。
据资料记载,晚清至民国初期,浦东周浦艺人自苏州学艺回籍,把宣卷带入浦东,并传艺于周浦塘的陈行、瓦屑等地。一开始,是为老人做寿,为小孩“解关煞”等。逐渐地,形成了以浦东方言说唱、颇具地方特色的民间曲艺。
“沪剧的前身是滩簧,滩簧的前身可能就是宣卷。”吴蓓说。周浦开始挖掘保护宣卷,始于2008年非遗普查,“上海现有的曲艺品种很少,宣卷也是处于濒危的一种,等老艺人一个个走掉的话,这种形式可能就从上海消失了,我们觉得有责任把它保留下来。”
当时的普查从浦东宣卷老艺人张儒锦开始。普查组对他进行了五次探访,问他有关宣卷的故事,并请他现场表演。“可惜的是,等再一次我们拿着摄像设备去时,老人却已经不在了,这让我们觉得保护宣卷更是刻不容缓。”吴蓓说。
普查时发现的老艺人不到10个,平均年龄超过70岁,没有徒弟,没有传承人,只是因为还有人邀请,所以还在表演。
张荣祥16岁开始跟父亲张儒锦学唱宣卷,现在记在肚子里的有十几本唱词。“以前农闲时就唱,一年能唱四五个月,一个月最起码唱20场。”他坦言,以前就想到过宣卷有一天可能失传,因为“学起来很难,还要记很多唱词。”
吴蓓说:“全国的宣卷都叫宣卷,但是区别在什么地方?语言、曲调、内容,可能都不同,这次是很好的一次交流展演。”
闻讯而来的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副教授白若思,对当天不同的宣卷表演印象深刻。身为俄罗斯人的他,却对中国的古典文学很感兴趣,从大学起就一直修习中国文学。他研究宣卷的文本——宝卷,更是在圣彼得堡国立大学读书时即已开始。“当时一个老师告诉我,现在中国还有活着的讲唱文学,基本继承了唐代的讲唱文学传统,就是宣卷。”
“每次比赛,基本都是一等奖”
曲艺老专家们看了宣卷后都激动得不得了,说“想不到还有人在做宣卷,想不到还做得这么好。”
学术邀请赛当天,浦东有三个节目参赛:《都市里的女村官》《十教训》《红梅劝酒》。其中,《十教训》是由张荣祥等四位老艺人以传统形式表演,其他两个都是周浦镇文化服务中心创编的“新式”宣卷。
《都市里的女村官》曾代表上海登上“群星奖”舞台,并获得第十届中国艺术节优秀表演奖。而《红梅劝酒》,更是周浦为了明年“群星奖”选拔精心做的准备。
事实上,周浦近几年创作的新式宣卷节目都很“火”。吴蓓很自豪:“现在每年参加上海之春新人新作比赛,我们都是一等奖,演员们都开玩笑说,‘现在宣卷出去真是无敌了哦’。”
但把宣卷这种古老的形式改良创新后搬上舞台,源于一次偶然的尝试。
2008年,浦东宣卷申报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成功后,周浦镇文化中心的工作人员热情高涨。有人建议,是否把宣卷编一个曲艺节目,参加当时南汇区每年一度的创作节目汇演。
虽然风险不小,但吴蓓觉得可以一试。于是,第一个宣卷节目《桂花立规矩》应运而生。“宣卷的历史非常悠久,但作为一个完整的曲艺节目登上舞台表演是从这次开始的,以前从来没有过。”
创作过程并不容易。吴蓓记得,“剧本没有,就请一个创作沪剧的作者去写;作曲没有,就找一些老艺人表演的录像和一些佛教音乐,交给沪剧作曲家奚耿虎,让他听了后编;宣卷演员没有,就找沪剧演员、小品演员、唱歌演员,只要能表演的都上去作为宣卷演员。”
然而结果出乎意料,这个节目在汇演时得了全场最低分。吴蓓和同事们的热情一下子降到谷底。“大家就觉得是不是这条路选错了,是不是非遗的东西就只能保护,不能搬到舞台上。有人说:‘算了吧,以后不再弄这种节目了’。”吴蓓说。
但机会总在峰回路转间。就在他们心灰意冷时,一个电话来了。“一个星期后,区艺术指导中心的一位分管领导打来电话,问能否借宣卷节目给宝山区,去参加上海市群文新人新作比赛,因为当时宝山区没有节目。”
吴蓓一口答应下来。“最低分都拿过了,还怕什么呢?我们第一个上台,表演完就回去了,后面的节目都没看,因为也没抱什么希望。”吴蓓说,“可又一次没想到的是,过了一个星期,市里打电话来,说你们的节目得了全场最高分。”
这让吴蓓难以置信。但对方明确表示,没错,就是宣卷节目,并告诉她,担任评委的曲艺专家们,看了宣卷后都激动得不得了,说“想不到还有人在做宣卷,还做得这么好。”
按照规定,得到市新人新作一等奖的节目,有资格参加全国群星奖选拔赛。于是,2010年,《桂花立规矩》作为上海地区的选送作品,首次登上了中国群众文艺创作的最高奖——群星奖的舞台,将浦东宣卷带到了全国观众面前,还获得了第九届中国艺术节优秀演出奖。
“懵懵懂懂一路闯到了全国群文的舞台,还获了奖,更加坚定我们创作宣卷节目的信心。”吴蓓说。
从此,周浦镇以每年一部的速度编排宣卷新作,至今已推出了8部作品。浦东宣卷也逐渐声名鹊起,并引起了更多关注,其中包括上海市群艺馆的专职干部鲁俊。
他告诉记者,周浦镇将宣卷这种古老艺术形式搬上舞台,难能可贵。“但从舞台角度来讲,诵经般原生态的宣卷形式可能走不远。于是我就跟他们探讨,能否在保留原汁原味的基础上,同时从题材、曲调等方面,做一些改良,适应舞台的呈现。”
在鲁俊看来,不管是观赏度还是题材,创新的宣卷节目都给人一种全新的味道,但也保留了原本的调性。
基于原味,但要让更多人接受
“非遗的初衷最好是原汁原味,但在挖掘和保护的同时,还有重要的一个宗旨,就是传承和发展,让当今社会的人们接受它。”
“有了专家引领,我们感觉好像找到了爹妈。”吴蓓笑言,以前也曾想过更大胆地改编,放入更多表演成分,但不知道对不对。如今,则有了专家帮忙把关。
如今,周浦的宣卷节目越来越成熟,并通过舞台表演这种方式把宣卷保护了下来。得益于节目的传播效果,2014年,浦东宣卷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现在,周浦镇还想把宣卷这一非遗项目再往前推一下。21日的学术邀请赛和传承论坛即是为了这个目的。
有了一定观众基础和知晓率后,浦东宣卷接下来面临的问题是传承。吴蓓介绍,曾在网上招募过学员,但没人来学。他们想了一个办法,从讲故事开始。“因为宣卷也是讲故事,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现在,周浦镇文化服务中心与上海市故事家协会联合,成为上海市故事创作基地,期望在这一过程中培养两支队伍,一支创作宣卷曲本的队伍,一支表演队伍。
吴蓓介绍,故事创作基地已举行了一次故事征集比赛,并成立了故事沙龙,每月活动一次。“请上海市故事家协会的专家,跟大家聊故事,挖掘故事潜力,指导创作。”在她的设想中,还计划选取几所学校作为故事创作基地,从小朋友开始培养。
“说真的,现在非遗保护的路走起来真的不容易。”吴蓓感叹,“让大家接受很难,但还一定要去做,不做的话就埋没了。非遗保护一定要培育市场,没有的话就没办法做。”
现在,周浦的宣卷演出队只有两支。一支由老艺人组成,只有四名成员,最年轻的张荣祥也已经71岁,其他三位老人都是80多岁。另外一支就是新组建的表演队伍。
今年60岁的周福妹,是表演队伍中的一员,还是浦东宣卷的市级传承人。她从2008年的《桂花立规矩》开始参加宣卷表演。她说,以前看过宣卷,但从没念过。不过,唱沪剧出身的她,学起来很快,“有作曲呢,按照曲调去唱就可以了,形式跟说唱类的都差不多,但最核心的是宣卷调。”
鲁俊认为,目前周浦做的这些是可行的,是一种值得探讨的发展方向。“非遗的初衷最好是原汁原味,但在挖掘和保护的同时,还有重要的一个宗旨,就是传承和发展,让当今社会的人们接受它。”他说,传承和发展也并不是要改头换面,首先是保持它的原汁原味,再相融其他的。
国家一级演员、苏州弹词艺术家赵开生也认为,宣卷有它的时代背景和特点,如果全部继承下来不发展,就让现代社会很难接受,所以还是要把宣卷从唱到形式的精华继承下来,在这个基础上作一些创新。“对于濒临灭绝的这样一个古老艺术,把它挖掘出来,经过改良后,能让听众接受,就成功了,我们最终的目标是让它作为一种曲艺的形式不要消失。”
在11月21日的活动上,“浦东宣卷传习基地”也在周浦镇文化服务中心同时揭牌。这意味着,宣卷这一古老的曲艺,将在这里传习下去,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就会重新绽放出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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