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章磊 实习生 沈馨艺

在惠南镇，有一群对越剧充满热情的老人，她们组织了自己的演出团，并走上了传承越剧文化的大舞台。在这支演员平均年龄超过65岁的团队里，既能看到对梦想的追逐，也能体会到在现实中耕耘的坚守。

2月24日下午，上海浦东展览馆，首届文采会现场。

张文辉和张美云夫妻俩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台上两名演员正在演《打金枝》，他俩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台上演员出现一丝差错。

4人都是越锋越剧艺术团的成员，张文辉是团长，张美云是法人代表。越锋是一个成立不到三年的民间艺术团，目前有22名成员，大多为女性，平均年龄超过65岁。

艺术团的处境不算好，但大家仍在坚持，不仅出于自己的爱好，更在于为传承这种传统艺术尽一份力。

所以，在文采会的舞台上，“奶奶”越剧团拿出了看家本领，希望能够借此赢得更多的演出机会。

借文采会推销自己

大家都十分重视这次文采会，对于越锋这个成立不久的民间艺术团来说，文采会是“推销自己”的绝佳机会。

早上6点刚过，住在惠南镇的张文辉就出了家门。他几天前就跟两名团员说好，搭乘16号线头班地铁赶去文采会现场，到展位把一切打点妥当。

张美云出门要晚一些，她和其他几名团员约好9点在地铁站集合，一起前往浦东展览馆。避开了早高峰，一个多小时后，她们抵达了越锋越剧团位于F区的展位。

此时，张文辉三人已经张贴好了海报、宣传标语，候在展位前。不时有观展者经过，停下来拿起宣传单看上一眼。

众人稍许寒暄后，进行了重新分工。张文辉等人负责为感兴趣的观展者做介绍，张美云和几个团员则去舞台边的化妆间，为下午的演出做准备。

大家都十分重视这次文采会，对于越锋这个成立不久的民间艺术团来说，文采会是“推销自己”的绝佳机会。

越锋的22名成员当中，只有寥寥几个专业演员，大多数人是“票友”。因为对越剧的共同爱好，大家聚在了一起，并于2014年成立了艺术团。

“既然组成了艺术团，就要为大家争取更多的表演机会、更大的舞台。”担任越剧团法人代表的张美云说。

前年和去年，越剧团都参与了“浦东新区百场文艺巡演”，这一次参加文采会的现场表演，也是为了继续争取这一个资格。

虽然不亲自登台演出，但张美云在文采会现场依然繁忙。作为团里为数不多的“科班出身”，她要负责给两名上场的团员化妆。狭长的化妆间里，身材略有发福的张美云，不时在两名团员身边挤来挤去，一会儿给她们递上镜子，一会儿给她们补补妆。

团里负责主持的李健敏告诉记者，化妆从11点就开始了，张美云和两名演员一直忙活了两个多小时。“张老师岁数大了，长时间弯着腰给演员化妆，就怕她身体吃不消。”

张美云却说，因为团员年纪普遍比较大，所以需要在化妆上花更多的时间和心思，“让上台演员美美的，这样也跟戏里的角色更契合。”

化妆台上除了粉底、眉笔等化妆品，还有一份盒饭。“是给两个演员的，不过她们为了下午的演出保持好状态，没有吃，两个多小时只喝了几口水。”李健敏说。

下午2点45分，轮到越锋出场，表演的是越剧经典剧目《打金枝》选段。给越锋的表演时间只有10分钟，站在台边的张美云和张文辉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场上出现任何的纰漏。

除了话筒短暂出现故障，整个表演过程基本顺利。当两个演员谢幕下台，张美云笑着迎了上去，带上两人去卸妆。“表现得还不错，接下去就是等结果了。”她说。

年轻的倪颖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她是这次评选会的大众评审员之一。事实上，她对越剧了解并不多，只是小时候跟着长辈听过一些。

“要是表演能够有字幕，可能更好一些，说实话，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听不太懂越剧，不过我个人觉得，这样的传统艺术的确需要有更多机会来展示，让整个社会关注并传承，不能让它消亡。”倪颖对记者说。

既然喜欢就去做

渐渐地，“玩票”玩得起劲，学员们开始渴望更大的舞台。她们意识到，如果不成立一个正规注册的团队，可能无法得到这样的演出机会。

越锋越剧团的创立，源于22名团员“让越剧传承、发扬”的理念。

一开始，这群“票友”只是惠南镇老年大学越剧班的学员，退休后闲来无事，重拾年轻时的爱好，聊以打发时间。

当时，她们的老师就是张美云。今年73岁的张美云，15岁开始学习越剧，1964年加入了当时成立才一年的南汇县越剧团。她曾师承著名越剧演员、四大老生之一的徐天红，专攻老生。

南汇县越剧团解散后，张美云去了其他单位工作，不再参与演出。退休后，她更加不唱戏了，“没有这个氛围，一个人清唱感觉有点怪。”

直到2002年，当年的老团长孙孝英找上门来，邀请张美云共同去惠南镇老年大学开个越剧班。

张美云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对于越剧的热爱，仍埋藏在内心深处，然而，多年没有好好唱戏，又先后得过几场大病，让她担心自己无法胜任。

“既然是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去做吧。”丈夫张文辉在关键时刻，给予了她支持和鼓励。而让张美云最终接受老团长的邀请，还有另一个原因，“越剧这门传统技艺需要传承。”

张美云是个认真的人，为了当好老师，原本只唱老生的她，还特意去学了小生、花旦等唱腔，然后手把手地教学员们唱、念、走。有时候，她会亲自把记忆中的曲段，写成曲谱发给学员们。2004年，老伴张文辉退休，也被张美云拉进了越剧班，专门拉二胡。

吕云霞是越剧班的老学员了，跟着张美云十来年，越来越“沉醉其中”。“年轻时，看着舞台上的演员唱越剧，总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上台演一场。”她说。

老年越剧班的学员们，几乎都怀揣着这样的愿望。在张美云的带领下，她们有机会去居民区、敬老院、联欢会等场合演出，圆了年轻时的舞台梦。

渐渐地，“玩票”玩得越来越起劲，学员们也开始渴望更大的舞台。她们意识到，如果不成立一个正规注册的团队，可能无法得到这样的演出机会。

大家开始四处打听，了解到成立一家文化类民办非企业单位，不仅需要一定的资金，还需要有国家级演员参与。

张美云就是国家三级演员。于是，学员们动员张美云夫妇建立一个越剧团，并表示大家都能出一份力。两人思考再三，做出了决定：就这么干。

就这样，越锋越剧艺术团于2014年8月注册成立，注册资金10万元，由张美云夫妇和其他三名成员共同出资。“越锋”这个名字的灵感，源于2006年起，在上海等地开展的大型越剧比赛“越女争锋”。

从越剧班到越剧团，看似只改变了一个字，实际上团队要承受的压力增加了不少。资金上要考虑，演出水平更要提高，“否则没有演出机会，成立越剧团又有什么意义？”张美云说。

事实上，与张美云一样，所有团员都有一种想法：参加演出，不单是为了爱好，更在于为越剧的传承做点绵薄的贡献，让更多的人看到，越剧还是有魅力，有观众的。

让传统曲艺传承下去

有团员说，在各个街镇文化中心演出时，看到坐得满满的观众席，都会觉得，“其实我们的越剧还是有不少观众的。”

为期两天的文采会结束后，越锋越剧团的团员们又回归到了正常的生活。买菜烧饭、接送孙辈，只是偶尔集中在一起排练一下。

越锋有两个排练的场所，一个在惠南镇老年大学，另一个则在荡湾新村8号。后者是一个店面，之前曾做过练歌厅、台球室，但都因经营不善而关门。去年，在张文辉的争取下，业主答应在没有租客的情况下，免费让越剧团在这里排练。

整个店面约有三四十平方米，因堆放了道具和杂物而略显拥挤，装修也有些破旧，不少背景墙破了，一面墙甚至直接露出了红砖，靠门的墙上还有以前租客遗留下来的台球杆。

越剧团的戏服存放在里面的小房间。戏服是用团经费买的，前前后后花掉了好几万块钱。大家知道团里经费并不富裕，因此特别珍惜戏服，每次表演完都会小心翼翼地收好。

参加演出，是获得收入的唯一途径。2015年参加“浦东新区百场文艺巡演”时，越剧团争取到了6场大戏和5场综合性演出。“当时，一场大戏能拿到8500元，小戏是5000元。扣除各种费用，还能稍微有些盈余。”张美云告诉记者。

2016年，越剧团争取到了更多的大戏，但每场的收入却减少到了5000元，一算，反而入不敷出了。

不过，张美云夫妇从没想过靠越剧团赚钱。“当年去老年大学当老师，是出于对越剧的那一份感情，后来建立越剧团也是如此。总想着，能够靠自己的努力，让还喜欢越剧的人多看一些表演，让这个传统曲艺能继续走下去。”张美云说。

尽管收入绵薄，但张美云还是惦记着给团员们发一份工资。不过，她也知道，那些十几年来跟着她，从“学员”到“团员”的奶奶们，从未要求得到经济上的报酬，她们只是希望能够在更大的舞台上展现自己。

从最初在越剧班时到敬老院、居民区表演，到成立越剧团后登上不少街镇社区文化中心的舞台，甚至与上海卢湾青年越剧艺术团在白玉兰剧场联合演出……越锋一步步走来，已经给非专业出身的团员们提供了不少展示自己的机会。

“其实，我们很感谢张老师夫妇，还有我们的越锋，让大家玩着玩着登上了各种大舞台，演出技艺也提升了不少。”吕云霞说。这也是其他团员的共识。

同时，她们也想了更多，那就是帮助张美云一起，让越剧能走得更久更远。有团员说，在各个街镇文化中心演出时，看到坐得满满的观众席，都会觉得，“其实我们的越剧还是有不少观众的。”

为了这些观众，每次排练的时候，大家都特别认真。不久前的一个下午，团员们又一次聚集在荡湾新村8号排练。尽管文采会的评审结果还没出来，但大家已经决定，先做好准备。

这次排练的是一场新剧目讲述焦裕禄事迹的《风雪进柴门》。张文辉坐在玻璃门边，腿上架着二胡，面前的乐谱是手写后复印的。张美云站在团员面前，不时提醒她们注意唱法和走法上出现的问题。

这场15分钟的新剧目，越剧团启用了康妙珍作为主角。她坦言，一个业余演员挑大梁，压力不小，但“这是张老师对我的信任，更要学好演好，不能给老师丢脸”。

排练房的玻璃门外，因为降温而有些寒冷，但屋内却是热气腾腾。大家的劲头，让张美云很开心。不过，她仍然有些担忧，“等我们这些人唱不动了，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有人像我们这样，愿意为越剧的传承作点小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