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库门是否脱胎于绞圈房？徐大纬在学界引发的话题，最终未有定论。而如何保护好那些岁月磨砺之下的老屋，有着更为现实的意义。

■本版撰文本报记者陈烁

最近，因为媒体的接连报道，绞圈房和上海女建筑师徐大纬走入公众视野。徐大纬所提出的“上海石库门脱胎于三合院绞圈房”的观点，也成为建筑学界和关心石库门及绞圈房的人们议论的话题。

现在，这位年过七旬的女建筑师还在孜孜不倦地求证着石库门和绞圈房之间的渊源。支持其观点的有之，反对的亦有之。不过，不论学术界的结论如何，绞圈房这一具有上海本地特色的传统民居，已因此而让更多人认识，并了解到它的价值。

根据徐大纬的调查，绞圈房的集中地正是浦东。在她搜索到的80多座绞圈房中，约一半在浦东，曾盐业发达的原南汇地区最为集中。

考证：石库门是否姓“中”

石库门门框的尺寸大同小异，宽度大致都是1.45米，高度大致都是2.8米。而绞圈房子仪门门框尺寸，正是这两个数字。

当看到“浦东老宅”里的绞圈房时，徐大纬忍不住连连赞叹：“你看这样的房子多么有特色，多有历史价值！”

在大部分上海人的眼里，石库门的设计应是“中西合璧”的产物。因此，当有媒体发表了徐大纬的“上海石库门脱胎于三合院绞圈房”的观点后，自然有人与之争论。徐大纬也没有闲着，她继续去看更多的绞圈房、与更多熟悉绞圈房的人交流，希望能对绞圈房了解更多，印证自己的观点。

“浦东老宅”是她一直想看看的宅院，因为里面就有颇具规模的绞圈房。而建起“浦东老宅”的王炎根是土生土长的浦东人，对绞圈房再为熟悉不过。

两位对中国传统建筑同样感兴趣的七旬老人，说起老房子，很是投机。徐大纬抓住机会，向老王询问自己关心的问题。

“绞圈房这个名字，你们从小就是这样叫的吗？”

“方言里面是‘筶（音gáo）圈房子’。”“你这些房子是怎么建起来的？”

“全部是用捡来的旧材料建的，我们建这些房子，不用设计师，因为是我从小熟悉的房子，凭印象回忆就能记清楚什么布局。”

在仔细参观被老王定义为富裕人家的绞圈房时，徐大纬对房子的各个细节都备感兴趣，仪门上的砖雕、房屋的穿斗结构、客堂间横梁上五子登科、平升三级等富含寓意的雕刻、墙壁上的装饰等。

在看仪门时，她拿起尺子量了起来。因为最近她突然想到了三合院和石库门都有“石箍门”，于是又开始从“门”着手调查两者之间的联系。

在她近日发表的文章《石库“门”有何玄机》中，她详述了这一渊源：“漂亮的仪门是上海绞圈房子的主要特征之一，这种用石条围束的门，宁波人叫‘石箍门’，宁波人发‘箍’字音发的是‘库’，以后上海的‘石箍门’就讹作‘石库门’了。两扇黑漆实木大门，配上一副环形门扣就成了上海绞圈房子仪门和石库门的标准配置。”

带上钢卷尺，她开始丈量许多石库门的大门。发现这些门框的尺寸大同小异，宽度大致都是1.45米，高度大致都是2.8米。而绞圈房子仪门门框尺寸，正是这两个数字。从清代到民国，这个门框尺寸一直没有变过。后来，她了解到，这是古代工匠遵照鲁班直尺的吉数，作为了决定门框尺寸的唯一风水依据，一直沿袭下来。

这在徐大纬看来，“终于又找到了一个石库门建筑脱胎于上海绞圈房子的铁证，坐实了石库门姓‘中’的论断。”

探寻：石库门脱胎于绞圈房？

从建筑的木构架三维模型来看，四合院绞圈房、三合院、石库门的构架基本一致。

其实，早在几年前，徐大纬还没有听说过绞圈房。这也是大多数上海人对绞圈房的认知状态。她先是从报纸上读到方言研究者褚半农等人关于绞圈房的文章，又恰巧，她的丈夫老家在青浦区练塘镇，自小住的也是绞圈房。

这勾起了她对绞圈房的兴趣。上海现在到底还有没有绞圈房？有多少？现状怎么样？作为一名建筑师，徐大纬充满好奇，并决定弄清楚这些问题。

于是，从2014年下半年起，她开始了搜寻绞圈房的历程。

她后来撰写了《上海绞圈房子和中国古民居探秘》一书，表示绞圈房子就是上海的“四合院”。“老一辈上海人把四面围起来的院落称为‘筶圈房子’，现在取其谐音，演变为‘绞圈房子’。”而“绞圈”二字，源于上海木工师傅的术语，在四面均取45度搭接的物件成型时，称“绞圈成功了”。

较早呼吁关注绞圈房的褚半农撰写的文章，介绍了绞圈房子的形制特点：绞圈房子以前后两埭（即两进。埭，音dá）的为多，前埭平列有五间房子，居中是墙门间，墙门间左右各连着一间，都叫次间；次间两边又各连着一间，都叫落叶；后埭也是五间平列的房子，它们的名称，除了中间的叫客堂外，其余名称同前埭；前后落叶之间有竖向房子相连，这些房子叫厢房；前后埭中间是庭心（天井）。这种前后两埭房子加厢房，把整幢房子“绞”成一个圈的民居，就是绞圈房子。

在搜寻过程中，徐大纬看到了一些古镇上的三合院。“我一看，这个三合院好像就是四合院变化来的嘛，是姐妹俩。”

她给两种房子建了木构架三维模型，印证了自己的推论。根据模型对比，三合院和四合院具有相同的中轴对称、一正两厢、中间下沉天井的平面布局，且四围屋顶标高大致相同，具有以45度绞接的基本特征，而且，结构上都是采用穿斗式木结构形式建造而成。从剖面看，两种房屋的榀（框架立面）是一样的，只是两层楼的三合院木柱更长一些。

徐大纬分析，随着商业发展，乡间逐渐形成集镇，一些居民到镇上经商，但地少了，住的人又多，还要开店，所以就建成了两层楼，前店后家，但结构形式与四合院绞圈房相比没有变化，“只是相当于把腿拉长了”，前埭的房子变成了仪门和墙。

经过一年的搜寻，她找到了包括四合院、三合院在内的80多座绞圈房，大多集中在郊区。

之后，她又进行了关键的一步——做出了石库门木构架三维模型，与三合院绞圈房木构架三维模型对比。然后，就有了新发现：二者的建筑结构也是一样的。

“三合院是绞圈房的结构，石库门又沿袭了三合院，那么也就是沿袭了绞圈房的结构和灵魂。”徐大纬说。据此，她大胆提出了一个观点：石库门脱胎于绞圈房。

呼吁：爱护我们的老宅

虽有观点之争，但关心绞圈房的专家学者都认为，为数不多的绞圈房值得珍视和保护。

徐大纬提出的观点，获得了一些人的支持，也遇到了反对之声。

上海石库门研究专家娄承浩，曾在微博上表示：最近有人问我绞圈房，我认为只是江南民居中小分支，更不是上海石库门起源。

不过，将近一个月后，他又在微博表示：最近徐大纬建筑师与我多次沟通，认识基本一致，从石库门起源角度研究又是个视角。

接受记者采访时，他告诉记者，绞圈房是江南民居的一种形式，但不是唯一的一种，石库门和绞圈房有一定关系，因为石库门就是脱胎于江南民居，两者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可以说，石库门是随着时代发展从绞圈房演变过来的。

但他同时强调，对于石库门的起源，还是应该综合地看，不能单一地说来源于哪一种江南民居，因为这种建筑形式是随着城市发展、时代变迁逐渐形成的，综合了不同的元素，并最终形成自己的特色。

“绞圈房四面围合，私密性好，防倭寇强盗，在绞圈房集中的浦东，以前有很多海盗，但这种房子采光和通风差。而城市里的石库门，不需要高墙大院来防盗，为了更适宜居住，就降低了大门和墙的高度，天井也缩小了，为里弄间留出距离，但保留了传统民居的布局，更适合居住。”娄承浩说。

但不管观点之争如何，很多关心绞圈房的专家学者都认为，已经为数不多的绞圈房，值得珍视和保护，尤其是在绞圈房还远未被很多人认知的情况下。

一个事实是，向如今的上海人询问是否知道绞圈房，十之八九会茫然，甚至在绞圈房集中的郊区，一些年轻人也从没听过这种房子。

不过，对于出生成长在绞圈房老宅的90岁老人顾梦生来说，这里是无比熟悉的家，是割舍不了的感情寄托。

顾家老宅位于浦东新区周浦镇旗杆村，临河而建。据顾梦生老人说，老宅大概建于1850年，距今已约170年历史，自己是在这里居住的第九代后人。儿孙都已不愿在老房子住，但自己割舍不下，还是觉得老屋住着舒服，所以依然坚守。

现在的顾宅，虽然经过一百多年的风雨，已显老旧，但基本完好，除了墙门间的大门不知所踪，其他的都还在。比顾梦生年龄要小的小叔叔，也还居住在西厢房。

但在航头王楼村的储楼，一处带有仪门的老宅已残破不堪，仅能从矗立着的仪门头辨认出这里曾经是一处宅院。仪门正对着的客堂间，仅剩下了框架。

新区文保所地文科科长宋飞波告诉记者，新区在统计文物保护点时，一些镇申报的项目中即有绞圈房，其中就有周浦镇申报的顾梦生家老宅。如果把三合院、四合院都算上，已申报的此类房屋在浦东大概有三四十处。

“我们在界定一处建筑是否有保护价值时，并不是以它是绞圈房还是其他房屋类型来定，而是看建筑本身格局是否完整、年代久远程度，以及建筑本身的特色等价值来定。那些保存较好、且确实比较有特色的绞圈房，是会被保护的。”他说。

在娄承浩看来，作为江南民居中的一种，现存的绞圈房已经不多，因其稀少，首先就应该保护。而且，它是清末至民国初期的一种具有代表性的建筑形式，其建筑本身的质量、精美程度，都使它更具有价值。

而对于13岁就嫁入顾家、比顾梦生还年长一岁的顾家阿婆来说，虽不是出生于此，也已经在顾家老宅住了将近80年，老房子如何保护她不懂，但她知道，这是自己与丈夫住了一辈子的地方，是最温暖的所在，她希望这座老宅能长长久久地保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