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弄堂里的民间体育正在流失，而流传了千年的扯铃在塘桥被注入青春元素，愈发显出生命力。

10月22日上午9时许，阳光明媚。南浦大桥浦东段引桥下的南浦广场公园内，“嗡嗡”声盖过了早高峰的汽车引擎声。

这是塘桥街道扯铃队的老队员们，在公园绿地上进行日常的练习。组建已有10年的扯铃队，不久前参加了2015年“塘桥杯”全国空竹邀请赛暨第十届上海市扯铃赛，获了二等奖。

扯铃，又名空竹，是一种传统的民间游戏及技艺，在上海，属于弄堂游戏之一。目前，扯铃在塘桥得到传承，不仅拥有了众多头发灰白的老年爱好者，还进入多所学校，吸引了一批孩子。

原因在于，扯铃，扯出的是快乐。

开心得像“老顽童”一样

能够坚持至今，在于对扯铃的热爱。最关键的，还是因为开心，“就像老顽童一样”。

每天早上六七点钟，只要不下雨，63岁的翟巧云都会到南浦广场公园，去扯上一会儿铃。这已经成为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平时，大家都是一大清早就来了，练习个一两小时，然后去各忙各的。”翟巧云说。

公园偌大一片绿地上，人并不多，除了翟巧云，还有六七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人人手里一套扯铃。“这些都是我们塘桥扯铃队的队员。”翟巧云介绍说。

塘桥扯铃队，成立于2005年，当时报名的有50多人，其中就有翟巧云。10年来，队里的成员换来换去，“元老”翟巧云坚持了下来，成为了队长。

能够坚持至今，在于对扯铃的热爱。用她的话来说，扯铃有娱乐性、趣味性、观赏性，还能锻炼身体的协调性。最关键的，还是因为开心，“就像老顽童一样”。

从当初完全不会、花了两个月上手，到如今，翟巧云已经掌握了大量的花式动作，并且还在不断创新。

用杆线搭出W形状，让扯铃在一端转动，这是“公平秤”；将杆线扛在单肩上，扯铃在面前，这叫“挑扁担”；还有“下面条”、“纺纱”……在草坪上，翟巧云一个个地展示着扯铃的花样，动作娴熟。

做完一组基本动作，周围的几名队员开始起哄：“来点厉害的，来个贵妃醉酒。”有位老同志按捺不住，主动走上前来，抽拉着杆线，将扯铃转动起来，做出各种动作。

接二连三，大家纷纷转起扯铃，竞相表演——“托马斯旋转”，是让扯铃在围绕小腿处高度打转，双腿模仿体操当中的“托马斯旋转”动作；“贵妃醉酒”，以扯铃为酒杯，身体后仰做饮酒状；“双龙戏珠”，以两根杆为“龙”，扯铃为“球”，双“龙”扭动似夺球……

在众人的操作下，扯铃急速旋转，带着低沉的哨声，上下翻飞。一时间，整个公园被笼罩在扯铃发出的一片“嗡嗡”声中，盖过了南浦大桥引桥上诸多车辆的引擎声和喇叭声。绿地周围散步的游人，纷纷驻足观赏。

扯铃，并非只用到双手。像翟巧云等人这样做出各种花式动作，需要整个身体动起来。比如“贵妃醉酒”，双手拉住杆绳，让扯铃固定，身体还要后仰；再比如“托马斯旋转”，不仅双手要挥舞带动扯铃旋转，双腿还要分别迈动，带动身体转圈。

正因如此，扯铃可以训练身体的协调性，但着实耗费体力。虽然已是秋天，但在阳光照射下，翟巧云等人的脸上不一会儿就渗出了汗珠。

然而，众人意犹未尽。稍作休息后，包括翟巧云在内的4人，从包中取出彩色长带，用锁扣系在了扯铃上。“看好了，这个更精彩。”72岁的刘志良说道。

杆线抽拉，扯铃转动，彩带仍垂在草坪上。然而，当四人将扯铃甩起，围着身子绕圈时，彩带随之盘旋，变成了四条飞舞的“彩龙”。时而绕着腰间，时而穿过胯下，时而绕圈，时而打转，四条“彩龙”如活过来一般，在绿色草坪上遨游。此时的“嗡嗡”声，胜似龙吟。

更多的游人停下了脚步，目光集中在“游龙”上。一个带孩子出来玩耍的年轻妈妈说道：“第一次看到扯铃还可以舞龙的。”

刘志良则叹了口气：“早知道今天也把‘龙’带来了。”

捡拾起儿时记忆

扯铃是上海传统的弄堂游戏之一。“最开始的时候，没钱买专门的铃，就是拿个锅盖扯的，上小学以后，才买过一个用竹子做的。”

刘志良玩扯铃，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年纪大了，跑步跑不动，就想着做些别的运动。有一次来公园，看到他们在扯铃，于是就加入了。”

自那之后，只要天气适宜，每天早上，他都会从临沂一村的家中过来，在公园的草坪上，跟大家一起玩上两个小时。

比起翟巧云，老刘上手要快一些，只用了十来天的功夫。一方面，因为翟巧云开始用的是纯木头做的扯铃，而老刘直接用的是有轴承的新式扯铃。

更主要的原因，在于老刘年轻时曾经玩过扯铃。“最开始的时候，没钱买专门的铃，就是拿个锅盖扯的，上小学以后，才买过一个用竹子做的。”

扯铃，北方又叫空竹，历史悠久，据说始于唐朝。按塘桥街道群文科科长、文化中心主任罗建川的说法，虽然北方玩空竹的人似乎更多，但因为竹子源于南方，因此“空竹”也可能是始于南方。

无论如何，扯铃是上海传统的弄堂游戏之一，毋庸置疑。70岁高龄的老刘，会对扯铃“再见倾心”，正是因为它勾起了儿时记忆和无限的欢乐。

翟巧云也是如此。“小时候，差不多20世纪60年代，我家隔壁有个工厂领导的孩子，买了一个扯铃，真的是‘扎台型’哦。”回忆当年，她仍泛出一丝羡慕。“我印象中，那个时候，一个好的扯铃要2块钱，当时2块钱什么概念，都可以当喜礼送。”

当年只能看着别人玩，如今可以自己玩了，翟巧云自然是乐在其中。不仅是她，参加塘桥扯铃队的一帮老同志，“都玩得很嗨”。

这帮“老顽童”能够玩起来，塘桥街道功不可没。罗建川告诉记者，建立塘桥扯铃队的初衷，就是为了保护并传承这种传统技艺。

“如果从唐朝算起，扯铃这个民间游戏已经有1000多年的历史，直到现在还有人在玩，说明它有足够的生命力。”罗建川介绍，上海各个区县、街镇，其实都有那么一群人，仍在玩着这种老上海的弄堂游戏。

然而，他也坦言，与其他一些传统项目一样，扯铃也面临着发展的困境。“目前，对扯铃的兴趣和热情，更多集中在中老年人，并且推广活动也主要依靠民间力量，政府部门的介入还不够。”

塘桥街道每年投入近10万元，扶持并发扬扯铃这一民族传统体育项目。除了街道扯铃队，每个居委也配备一定数量的扯铃，让更多的人能够体验传统技艺，发展更大的爱好者群体。

虽然塘桥街道已经多年举办上海市扯铃赛、全国空竹邀请赛等，但罗建川还有更大的期盼：希望政府部门能够将扯铃纳入更大规模的民间体育赛事，例如上海市民大联赛等。

他甚至觉得，可以将扯铃、滚铁圈、飞香烟牌子等各种民间体育项目集成，推广成为正式的赛事，借助这种方式，传承国家的传统文化，“守住文化之根”。

赋予新生命力

当老人逐渐老去，扯铃等传统体育项目，难逃“濒危”甚至“灭绝”的命运。年轻人的加入，才能给它们注入新的生命力。

对于50后、60后、70后而言，弄堂游戏是他们童年欢乐的记忆和写照。而对于年轻的90后甚至00后而言，弄堂都已难以寻觅，更别说体验弄堂里的生活和游戏。

如果仅仅依靠中老年人来传承，当他们逐渐老去，扯铃等传统体育项目，难逃“濒危”甚至“灭绝”的命运。

可惜的是，在大多数人眼里，扯铃往往被归类为老年项目。“事实上，扯铃这项活动，老少皆宜。”罗建川认为，要保护传承这项技艺，年轻人的加入不可或缺。

他曾到台湾、新加坡等地考察，发现当地的扯铃运动在青少年群体中普及率并不低。这让罗建川很是羡慕，也深有感触。

几届扯铃赛事举办过之后，塘桥街道对扯铃的重视，尤其是那支充满了热情的扯铃队，也引起了街道内几所中学的关注。有学校主动前来咨询，希望街道能够派出师资，到学校开设扯铃兴趣课程。

截至目前，塘桥街道内五所中学，已经有三所接受了街道安排的师资力量，开设了扯铃兴趣课程。翟巧云就是其中的老师之一，今年5月开始，她每周都会到建平中学南校，给孩子们上扯铃课。

不仅能自己玩，还能教孩子，翟巧云感受到更多快乐，也更加用心。“班里50多个学生，大家都跟着我学，每周五下午两节课，不到半年时间，他们已经掌握了5个基本动作了。”

23日下午1点，建平南校的扯铃兴趣课照常开始。绿色的操场上，一群穿着校服的中学生，人手一套扯铃，伴随着双手的抽拉，扯铃旋转着发出低沉哨声，夹杂着孩子们的笑声，和老师指导的话声。

初二（1）班的王婷，被同学们称为扯铃“天才”——第一堂课，只练习了2分钟，她就学会了最基本的扯铃动作，让铃在杆线上平稳地旋转了起来，是班里第一个完成这个动作的人。

不少同学认定，她之前肯定玩过扯铃。不过，王婷说，自己只是在两三岁时见过爸爸玩扯铃。这段记忆，还是长大后看到当年的照片，听了母亲的解说，才重新浮现。

参加扯铃兴趣班，家里十分支持王婷，完全不担心会影响功课。事实上，翟巧云遇到过有类似顾虑的家长，但最终被她劝服。

“我就跟他们说，扯铃不仅不影响学习，还能帮助孩子们动脑。比如说，铃线绕上了以后，怎么才能够解开。其实，扯铃里面还包含着物理原理，例如为什么45度的倾斜角度能让扯铃转得最漂亮。”

即使不谈这些，翟巧云觉得，扯铃能给孩子们一个相互交流、增进团队合作的机会。“班里有个孩子，平时表现得有些沉默，不太与人交流。自从参加了扯铃班以后，感觉她开朗了许多。”

翟巧云说的这个女孩，是初二（4）班的施雨晴。初一跟随父母从北京来到上海的她，只是因为还未适应上海，才会略显沉默。如今，她已经借助扯铃班，结交越来越多的朋友。

孩子们能在扯铃中获得快乐，让翟巧云感到高兴。“每次看着这帮孩子们扯铃，就像回到了童年，仿佛自己在扯铃一样，儿时的梦想，都已经实现。”

罗建川对塘桥扯铃并不满足。“如果有更多的孩子，能在闲暇时间离开电脑、手机，玩起扯铃、铁圈，那样的话，老上海弄堂里的传统技艺，才能算真正地得到传承。”

他盼望着，有一天，上海的各个角落，能再一次被老弄堂游戏带来的欢声笑语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