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工人负重时自然发出的呼吼声,演变为令人震撼的民间艺术。作为这一非遗文化的传承者,塘桥码头号子表演队成为了城市精神的呐喊者。
■本版撰文本报记者陈烁
12月1日,塘桥街道群文科科长罗建川和塘桥“码头号子”表演队的几名队员一起,被街道党工委书记奚德强叫去开会。议题是:如何对接上海音乐学院,请对方支持“码头号子”传承。
这缘起于一封信。不久前,市委常委、浦东新区区委书记沈晓明给上海音乐学院党委书记、院长林在勇写了封信,希望上音能派出专家,在音乐方面为“上海港码头号子”提供专业的支持。
2008年成为国家级非遗项目后,上海港“码头号子”已为越来越多的人熟知并关注。但对塘桥街道来说,挖掘和传播依然难度不小。
此次领导写信帮助找专业“外援”,给了他们鼓励和希望。
码头号子大有学问
劳动中自然形成的码头号子,可分为四大类九个品种,从工人们负重时自然发出的呼吼声,演变为令人震撼的民间艺术。
把码头号子整理出来,编排成喜闻乐见的节目搬上舞台,一直是塘桥码头号子表演队队长张孚玉的“心事”。
他的心事惊动了领导。
不久前,市委常委、浦东新区区委书记沈晓明到塘桥街道调研,详细了解“上海港码头号子”的保护传承情况。在与领导交谈中,张孚玉把心事和盘托出。
听完老张的汇报,沈晓明当即表示,要把码头号子的保护传承工作与音乐学院专业研究对接起来。
一个月后,沈晓明给上海音乐学院党委书记、院长林在勇写了封亲笔信。信中写到:“希望上音能派专家去指导一下,以更好地发掘和传承这一非遗项目。”
码头号子,最早可追溯至唐宋时期,上海港码头号子则是与上海港发展的历史同步形成。
上海市群艺馆研究馆员李志豪,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研究码头号子。在他眼里,这是“劳动者在劳作中自然发出的呼吼声”。解放前,市民的日常用品及建筑材料等,几乎都由码头工人搬运。工人们在肩扛手提重物的时候,自然发出的声音,形成了码头号子最基本的形态。
李志豪介绍,根据资料记载,上海发现规模最大的杠棒是8根杠棒,由16个人同时抬,抬过最重的一件货物有2吨多重。“16个人协同把如此重的货物抬起,号子的作用很大。”
由于装卸的货物、搬运路线及搬运方法的不同,工人们也创造性地形成了不同的号子。码头号子可分为四大类九个品种,包括搭肩号子、肩运号子、堆装号子、杠棒号子、单抬号子、挑担号子、起重号子、摇车号子、拖车号子。
11月26日,在塘桥社区文化活动中心,塘桥码头号子表演队的表演,让记者感受了这一民间艺术令人震感的感召力。
“E字(呀)赛格笃底朝南朝里E赛格……大字(啊)笃底朝北去第五根(啦)上跳……EO蛋门(哎)朝南第二根上跳……”这是塘桥码头号子表演队队员们在排练。大家肩上并无东西,但演得入戏,一会儿两臂抬起,做出挑担状,唱“挑担号子”;一会儿排成一列,胳膊整齐划一地用力向后向下拉,唱“起重号子”;一会儿一人在中间,其他人作出肩负重物状,步履沉重地挪行,唱“堆装号子”。号子有时候一起唱,有时候一人领唱,时而低沉,时而高亢。队员们虽身无一物,却似负重百斤。
看似无厘头的唱词,却“大有学问”。李志豪说,这是一首非常有代表性的宁波帮《堆装号子》。所谓堆装,就是“肩运”工人将货物运抵指定地点堆放好。这首号子,由堆桩时的“分唛工”即指挥者所唱。
主持人被惊呆了
码头号子的表演可谓震撼全场,主持人都被惊呆了,半天没说出话。最终,节目获得多人组合组银奖。
把码头号子以表演的形式呈现出来,并不容易。
2005年,塘桥码头号子表演队成立。彼时,码头号子还并未成为非遗,只是作为丰富社区演出的一个内容。原塘桥社区文化活动中心副主任王锡宝回忆,当时是为街道的文化艺术节开幕式准备的一个比较有新意的节目。
从上海港务局退休后在文化中心工作的韩纬国,想起原单位曾经有过码头号子表演,就提出了码头号子节目。然后,塘桥码头号子表演队成立,开始演出排练。
表演队的20多位男演员全部是社区居民,有许多演员从未上过舞台。为了这一节目,整整培训了三个多月。表演队副队长陈渝生说,码头号子要学习怎么体现出劳动的激情,表现出精气神,就靠模仿体会。
李志豪记得,在上世纪60年代,上海音乐学院、上海音乐家协会的专家曾来到码头,“把工人喊到会议室让他们喊号子,然而他们却不会喊了。他们说,身上没有承受重量,号子就喊不出来。完全没有经历过码头工作的队员们,要做到形神兼备,很不容易。”
排练中,队员们哪里做得不到位,曾亲身体验过码头号子的韩纬国就会指导一下。1962年,韩纬国进入上海港务局煤炭装卸公司工作,他回忆,“当时叫上港一区,从东昌路码头一直到白莲泾,是上海港当时最长的一个码头岸线,码头工人装卸货物品种也最多。而且集中了各个地方的码头工人,他们搬货物时都要喊号子,因为各地方言不同,码头号子也最为丰富。”
但在韩纬国开始工作时,码头上喊号子已经不多,因为有了机械作业。码头号子也逐渐作为一种表演艺术,从50年代起就登上舞台。
而码头号子作为一种音乐艺术,在更早时就被音乐家所关注。1934年,音乐家聂耳曾到码头,和工人一起劳动,体验生活,收集创作素材,用码头号子的旋律,为田汉的歌剧《扬子江的风暴》创作了插曲《码头工人》。
塘桥码头号子表演队的成立,重新拾起了对这一劳动艺术的演绎,并对上海港码头号子成为国家级非遗及之后的宣传推广,起到了关键作用。
码头号子在全国观众面前的第一次亮相,是在2007年首届中国原生民歌大赛上。当时,一些领导都担心码头号子去参加全国大赛是否行。李志豪却坚信:“码头号子必将有所作为。”
因为参加的是原生民歌大赛,但当时的表演曲目还有一些政治意味的故事,于是李志豪帮表演队做了些调整。“增加了原生态的部分,只留了一首有歌词的。”他说。
那次比赛,全国有27个省市、33个民族参加,最终从1000多个节目中,选出了100多个参加决赛。“各省市基本都是专业队伍,但码头号子去了8个人,都是非专业的普通居民。比年龄,我们队员平均年龄67岁,是最大的;比水平,我们是草根;比演出经验,我们从来没到过这么大的舞台。那么参加这个比赛,跟人家比什么?”李志豪说,“我就跟队员们讲,把码头号子的内涵、精神状态、气势唱出来,就是我们的优势。”
比赛时,码头号子的表演可以称得上震撼全场。“表演队演出完下台后,主持人完全被惊呆了,半天没说出话,而全场观众跟着码头号子的节拍不断鼓掌。”说起当时的场景,张孚玉和表演队的队员们至今还很自豪。最终,码头号子获得了多人组合组银奖。
“这个成绩让大家很振奋,码头号子的精彩亮相也为申报国家级非遗起了很大作用。”比赛时带队的王锡宝说。
此后,码头号子频频在上海及其他省市演出。2011年、2012年,还分别赴德国和巴西演出,让码头号子走向了国际舞台。
年轻人受到感染码头号子的传承者们年岁渐大,后继乏人,尤其需要年轻人的加入。
2008年,上海港码头号子成功申报为国家级非遗。
王锡宝回忆,原浦东新区文化艺术指导中心主任闵雪生看到了码头号子节目,觉得很有价值,认为可以申报非遗。
“后来,我们就组建了非遗普查小组,请了包括李志豪老师在内的专家,开始了码头号子的普查。”王锡宝说,当时查找了大量资料,还采访了曾参与60年代到码头采风的上海音乐学院黄白、江明惇等老教授,以及老码头工人,包括韩纬国,还有“浦东喊号子浦西能听见”的“号子大王”程年宛,以及陈庆华等。
在码头号子成为国家级非遗后,塘桥街道还成立了6人创编组。“创编组的任务,就是把被记录下来的码头号子曲谱和录音整理出来,进行教唱,编入节目,让大家学会更多类型的号子。”
这几年,码头号子还经常到大学、中学、小学去表演、教唱。
但塘桥街道和号子表演队的队员们依然焦虑。“2009年至今,我们根据以前的录音和60年代专家采风后编入《中国民间歌曲集成》的几十首码头号子曲谱,才整理了不到十首。要整理出更多曲谱,更新演出节目,如果没有专业支撑,做起来很难。”张孚玉说。
说起传承,表演队副队长陈渝生也感到担忧。“我们参与演出这么长时间,就觉得有责任把这个传承下去。外面有邀请表演时,基本有求必应。电视也拍了好多回,最近又拍了公益教学片。但做了这么多,感觉影响还不够。到底要怎么做?我们有点犯愁。”
码头号子的传承面临后继无人的境况。现在表演队的队员们,最大年龄80岁,最小年龄59岁,年轻人却难以寻觅。
在李志豪看来,码头号子的生存环境没有了,作为非遗项目来保护传承,首先肯定是号子的传唱,因为这是载体,没有号子传唱就没有了传承的依据。但与此同时,更重要的是应传承其精神内涵。
“码头号子的精神内涵其实是跟上海的城市精神契合的,号子来自全国各地,体现了海纳百川的精神;而号子声从无到有,从弱到强,又是上海发展的写照。”李志豪说。
塘桥街道群文科科长罗建川说,码头号子基本的保护工作已经做了很多,包括整理资料档案,翻录原来的录音资料进行数字化保存等。但号子的土壤已经消失,机械化代替了人力,如何让它保存发展乃至发扬,关键让更多人知道它。
罗建川认为,要更多的艺术形式对码头号子进行包装和宣传。“码头号子也可以穿插进戏曲、话剧、舞蹈等来表现。”他说。
“单纯的码头号子可能会单调,可看性不强,如果与其他表演形式结合,吸引的粉丝多了,支持它发展的人就多。更多更大的力量参与,才有可能更好传承。”不过他也强调,依然要让码头号子作魂,因为灵魂不能丢。
他还呼吁,现在唱码头号子的人太少了,希望热心于民歌、有表演基础的社区居民踊跃参加码头号子表演队,尤其需要年轻人的加入。
11月27日,在新区非遗进校园的活动中,码头号子再一次来到校园表演。看着台上的爷叔们卖力地“嗨哟嗨哟”,初二学生邹圣心虽看不太懂,但她的内心还是颇受震撼:真有力量。
已经久远的号子声,隔着几个时代穿越到这些稚气的少年身边,余音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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