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摩登的陆家嘴地区，黑旅游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低价诱惑、景点忽悠，套路并不新鲜，但“打黑”的路，依然考验多方智慧。

8月5日，周五，蓝天白云。正值暑期旅游旺季，东方明珠塔下，成群的游客在排队买票。

在2号门售票处，长长的队伍边，一名黑衣男子来回穿梭，低声询问：一日游去吗？便宜。若有人表示有兴趣，就会出现一名女性，把游客带走。

近日，本报记者暗访发现，黑旅行社、黑导游、拉客、小广告……这种曾经在陆家嘴猖獗的黑旅游，虽经严厉打击和整治，依然没有绝迹。

再有半个多月，一年一度的上海旅游节又将拉开帷幕。低价黑旅游会不会成为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屡禁不绝的症结又在哪？

低价一日游的坑

这是没有任何协议的一日游，一天的时间，只游玩了两个景点，其中一个还是免费的，浦江游船又毫无悬念地变成了轮渡。

通过在陆家嘴地铁站外收到的一份小广告，记者电话报名参加了一家名为“中国国旅国际旅行总社”的上海一日游。广告上，这个“醉忆江南直通车”系列的“上海都市精彩一日游”价格150元一人，游览景点列举了观光隧道、东方明珠、百年沧桑陈列馆、豪华龙虎船游览黄浦江等10多个景点，其中环球金融大厦被写成了金融环球大厦。

游玩当天，记者按照约定时间来到东方明珠塔2号门，却找不到自己所报的旅游团。将近9点，一位自称导游的女子终于出现，她没有佩戴任何证件，也没有携带任何旅行社标志。

确认好信息，这位导游的第一件事是收钱，但没有提供任何收据或发票，也没有旅游协议。记者询问导游，得到的回复是现场交钱的都没有收据，只有到旅行社报名才有。

一日游首站是东方明珠塔。9点20分，记者与其他参团游客开始排队登塔。10点15分，经过近一个小时的等待，大家终于登上263米观光层，之后又下到259米“悬空观光廊”匆匆观光了一圈。10点30分，在导游的催促下，团内所有人都从塔上下来。塔上的观光时间，总共只有15分钟。

团里的一位老者说：“我在部队十几年，都没这么紧张过。”他告诉记者，自己几年前来过一次东方明珠塔，“那次我们在里面整整玩了4个小时。”

11点半，参观完0米层的历史陈列馆后，东方明珠塔的游览全部结束。导游开始一一收取午餐费，每人30元。用餐点在东方明珠塔旁一家名为世纪金盆大酒店的饭店，按每桌人数上菜，一人一个，大多数为萝卜青菜等家常素菜。有游客抱怨：“这哪值30元？”

匆匆吃完饭，一行人上了一辆牌照为沪DJ5721的大巴。该车挡风玻璃前竖着一块写有“上海-南京”字样的牌子，车身上并没有旅游大巴的标记。当记者询问车上是否有水时，司机表示需要购买，2元一瓶。记者诧异：“旅游车上不是都提供水吗？怎么还要另外买？”那位女司机笑着说：“那是旅行团。”当记者追问“我们这不就是旅行团”时，司机不再搭话。

下午1点左右，大巴带着游客来到了一处名为“宝·玉石展示中心”的地方。导游称，因天气较热，大家将在此参观休息，并强调一定要休息一个半小时后才能走。进入所谓展示中心，立即有一名工作人员上来迎接，简单讲解后把大家带上了二楼的一个小房间，宣称会有专业的老师给大家讲解翡翠知识。

不一会，一名女孩进入房间，自称“新来的产品经理”，而专业老师“因为客人实在太多，抽不出身。”之后，女孩带着大家到隔壁展厅看“好东西”，并告诉大家“北京奥运会的金牌就是用的我们家的金镶玉工艺”。听其介绍后，有游客开始心动。女孩表示为了感谢大家的支持，原价9680元的金镶玉挂件，只要成本费1500元。

一位中年女性当场购买了两块挂件，消费3000元，另一位女性购买了5块挂件和其他玉器，消费一万多元。原本设定一个半小时的参观休息时间，在众人的购买热情下，被拉长到了2个多小时。但这次，导游并没有催促游客集合。

3点左右，所有游客终于回到车上，大巴这才驶向世博园区。导游表示，愿意参观沙特馆的游客，可以另交60元钱参观。大部分游客选择了接受。不参观的游客，则听从导游安排，直接到中国馆参观。

下午5点，所有人从中国馆登上大巴车，开始一日游的最后一个项目——游黄浦江。大巴直奔东昌路轮渡码头，导游给每人发了张轮渡的船票，告诉大家可以自行坐船到江对面，再游玩外滩、城隍庙或南京路。至此，记者体验的一日游就全部结束了。

玩的都是惯常套路

黑旅游是一个由黄牛、黑导游、黑车、购物点以及一些非正规的黑景点组成的产业链。没有协议、增加景点、去购物点，都是惯常套路。

记者体验的一日游，没有书面协议，甚至连收据都没有；从早上9点至下午5点，只游玩了东方明珠塔、中国馆两个景点，宣传单上写的观光隧道、金融环球大厦、深海珍奇馆等都没有去；参观的两个景点中，只有东方明珠塔是收费的，额外的沙特馆需另外交钱，而所谓“游船”，不过是两元一次的轮渡；行程中逗留时间最长的，是在宝·玉石展示中心，有两个多小时。

黑旅游充满陷阱，却屡禁不止。一方面是因为巨大的市场需求，另一方面则是违法成本太低。

记者参团的一日游中，有来自福建的李先生一家。被问及为何参加这样的一日游时，李先生说，自己在住宿的酒店里看到了小广告，“看到上面的一日游220元，价格不算高，而且列举了很多景点，我们从外地过来，对上海不熟悉，想着跟团省心，没注意过是不是正规的。”

对于花了220元只参观了一个收费景点，坐的游船也是2元的轮渡，他也是在记者提醒后才意识到。

像李先生这样的外地游客，为上海的一日游提供了市场空间。但是，正规的一日游在市场上并不好找。据了解，为打击黑旅游，政府曾扶持过正规旅行社开展上海一日游，但由于种种原因，并不算成功。

“‘上海假期’是上海旅客发送量前三的公司，经过调研，他们还是放弃了一日游市场。正规旅行社成本太高，加上黑导游的屡禁不止，一日游并不好做。”一位业内人士说。

对黑旅游来说，利润空间却很大。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各景点给旅行社的门票优惠力度很大，东方明珠塔个人票价160元，而团票只有110元；租一辆巴士一天是1200元到1400元；团餐说是30元，其实只要15元，且是在团费外另付的。

在宝玉石展示中心外等待其他游客时，记者与大巴上的几位游客攀谈得知，报名的人交的团费并不相同，记者报的是150元，有的游客是220元，还有的是160元。

记者粗算了一下，按平均团费215元、参团人数70人计算，去掉成本，这个“旅行团”一天给“导游和旅行社”的回报是5000元，其中还没算上购物点的回扣。

知情人士介绍，黑导游一般不参与团费分成，主要通过加景点和购物点营利，所以黑旅游团都没有书面协议，只有口头承诺，以方便导游加景点或购物点。黑导游带游客去购物点，还能按人头收费，如果有人购物了，还可以获得回扣。“这就是黑旅游的典型套路。”

该知情人士宣称，黄牛、黑导游、黑车、购物点以及一些非正规的黑景点，组成了黑旅游的产业链。

事实上，这样的套路，很多业内人士都已熟知。记者体验一日游时，导游给每位参团者发了张贴纸，上面写着“上海同济国际旅行社”。当记者向上海市旅游行业协会求证是否有这样一家旅行社存在时，接电话的工作人员表示没听过这么一家旅行社，并在听到记者提到“旅游广告、醉忆江南直通车、电话报名、没有协议”等关键词时，肯定地告诉记者“上当了”。

但黑导的违法成本有多大呢？浦东新区商务委旅游处处长李正明告诉记者：“黑导抓住了，一般也就罚款几千元。”与五六千元乃至上万元的利润相比，这样的违法成本显然并不高。“对于黑导，我们只能抓了又放，放了又抓，无法从源头上彻底杜绝。”李正明无奈地说。

对游客而言，黑旅游还有不少风险。“参加这样的黑旅游，游客的安全和权益是完全没有保障的。”上海东方环发律师事务所律师文迪表示。

文迪介绍，根据《旅游法》《上海旅游条例》等相关法律法规，没有资质的机构或个人是不能发布旅游线路产品的，随意发布旅游产品揽客的黄牛涉嫌非法经营。而且，正规旅行社销售的产品线路不可以随意更改，但黑旅游团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游客的人身和财产安全也得不到保障。

“打黑”还需“打七寸”

在巨大的利益诱惑和违法成本很低的情况下，黑旅游屡禁不止。监管部门并没有放松打击整治，同时意识到，购物点和所乘坐的大巴车，应该是打击黑旅游的关键。

8月5日上午10点，东方明珠门口集聚了不少观光客。几个举着小旗子的导游，拿着小喇叭，一边介绍景点，一边组织游客排队入场。

就在这时，身穿白衬衫的姬建军带领几名助手，来到旅行团跟前。他们亮出“浦东新区文化市场行政执法大队”的工作牌，要求导游出示导游证和团单。看到证照齐全，核对人数无误后，他们向导游表示谢意后放行。

“打击黑导游、黑车、黑旅行社，是我们文化执法大队的工作内容之一。”姬建军告诉记者，执法大队有20多名执法人员，每天都要在东方明珠、世博源等重要景点附近巡查，检查导游证、团单、旅游大巴的有效证件等，以确保浦东旅游环境的“干净”。

怎么鉴别黑旅游？姬建军总结道：“一看导游证、二看团单。”

“导游证上有防伪标记，外人看不出来，内行人一眼就能辨别得出。我们还有一台仪器，在导游证上一扫，就能查出导游的身份信息、所在的旅行社名称等内容。如果查不出这些信息，证件肯定是伪造的。有的正规导游，也会私下接游客，这就造成实际团员人数超过团单上的人数，这也不符合规定。”他解释道。

在东方明珠门口连续查了几个导游，姬建军等人并未发现“黑导”。随后，他带队来到7号门附近的一家旅行社，请工作人员出示了旅游合同、发票，一一核对。

“我们是正规旅行社。以前，文化执法大队来查时，我们还不大理解。每次他们都会针对合同不规范的地方提出整改要求，比如游客签字不能潦草、名字要写全等。我们慢慢地意识到，如果旅游合同不正规，可能会让旅行社承担不必要的责任。我们现在已经很注意这些细节了。”该旅行社工作人员说。

上午在陆家嘴的巡查，执法队员并未发现黑导的踪影。姬建军告诉记者，“以前，陆家嘴地区是黑导、黑车集中的地段，自从2013年陆家嘴金融贸易中心地区综合管理执法大队成立以后，黑导明显减少了。”

记者了解到，这支综合管理执法大队中，文化执法大队派遣了1名专职人员，环保局、市场监督管理局、公安等都派驻了相关人员，还增招了100名特保队员。主要针对小陆家嘴地区的“四黑三乱”（黑导游、黑摄影、黑广告、黑车，乱设摊、乱兜售、乱停车），进行巡查和执法。

“尽管我们执法力度不断加大，但仍有一些黑导游跟执法部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姬建军说，“因此，我们巡查工作从不敢间断和松懈。除了1名专职人员定点在陆家嘴执法外，我们每天还会派人巡查。去年，我们处理黑导游、黑旅行社等违法案件共计15件。”

“打蛇打七寸，‘打黑’也要打‘七寸’。”有着多年经验的李正明认为，“黑导游带客光顾的购物点和所乘坐的旅游巴士，应该是打击的重点。”

黑导游最大的利润空间是购物环节。其中，浦东有几家店铺经常“榜上有名”。比如，此次记者跟团去的玉石店，就曾被曝光过多次。

相关人士建议，新区是否可以组建一支综合执法队伍，在被投诉的购物点长期“蹲点设摊”，对从旅游巴士下来的导游检查其证件、团单，只要发现不合法的就立即抓捕，同时联合运管署吊销旅游巴士的营运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