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市黄兴北路二期工程已拉开了帷幕。这条路“南起营盘路，北至开福寺路，全长2公里，路幅宽36米，双向6车道，设计时速为40公里”。届时，城北又多了一条具有现代化气息的南北城市主干道。

7月17日，记者从金满地北折进入北正街。回过头来，发现已修成的黄兴路的中心线与北正街在一条直线上。如此，北正街将永远消逝，与它同时消逝的还有这里的建筑、巷道，甚至地名。留在人们记忆中的是它永远的文化沉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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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北正街

北正街，顾名思义，即古时北城门（湘春门，下同）所正对着的街道。古长沙城内南北向的大街有两条，一为南门正街，一为北门正街。南门正街早在民国时期已修成了黄兴南路，就是现在的黄兴路步行街。北门正街却一直保留到现在。

北正街当年可是长沙最长最直最繁华最热闹的一条大街。有人说：“长沙南门到北门，七里零三分。”据《长沙县志》记载：“长沙自北门入城南行，名长春街；又南行至二圣庙，名清泰街，总名北门正街”，总长达三华里多，占了长沙城南北向的近一半。虽然，年代不同，难免街长街短，名这名那，但总体格局未变。

资料表明，早在上世纪“文夕大火”前，北正街已是长沙城北的主要商业街。街上的美西司电影院、北协盛药号、百花村南货店、同利长南货店、吴济南药号、吴恒泰酱园、挹爽楼饭店、湘华斋茶馆、群艺剧院都是名盛一时的老字号，其他的西餐馆、茶馆、杂货店多不胜数。北正街虽然弥漫着商业气息，但并不低俗。传说，抗战时期一个春节，这里一个洗染店悬挂出了一副绝妙好联：“还君白壁无琅，华滚初回新气象；洗汝红尘万解，威仪重整汉衣冠”，将时代、时令和“家门”、祝福天衣无缝地组合在26个字中。

北正街也是条文化街。科举时期，举子们从湘春门入城，从北正街折向东边的学宫街贡院参考。这里的巷道也就有了一溜讨口彩的地名：紫东园——紫气东来；高升门——登第高升；文星桥——文星高照。贡院前还有文运街——文运畅盛；顺星桥——“顺乎文星，得中魁”……遥想当年，北正街上晃动过多少士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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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历史事

徜徉在北正街上，记者的耳里听到的不仅仅是“正街”上人们讨生活的匆匆脚步声，更有历史前进的呼啸。特别是近现代百多年中，这呼啸不仅仅震撼着墙巷，波及三湘四水，也回荡在神州上空。

1904年，民主革命家黄兴在这里脱险。

从金满地广场向南折入黄兴路，这里有一座用麻石砌起来的建筑——长沙基督教圣公会礼拜堂，一般人称其为北正街教堂。从湘春路向南折入北正街，大约前行百余米有一条东西向小巷——紫东园巷。小巷的斜对面就是清末民初西园龙宅入口，也就是现在明德学校的东北端。这三个地方都是“黄兴长沙脱险”故事的节点。

1903年黄兴在明德中学教书，将家从东乡凉塘迁到了紫东园的一栋民宅里。1904年春节，黄兴、陈天华、刘揆一在西园龙宅成立华兴会，准备发动长沙起义：即在农历十月初十即慈禧70岁生日那天，在长沙炸毙遥拜的文武官员，进而夺取省城。然而，这次起义因被官方察觉而流产了。当局对革命党人大肆缉捕。官府下令逮捕黄兴，紫东园黄宅被军警包围。其时，黄兴外出未归，儿子一欧到明德报信。黄兴趋避于西园主人龙璋家中。龙家“复壁藏宾”三天后，经革命党人曹亚伯与长沙圣公会黄吉亭牧师设计，以龙家女眷出门为幌子，黄兴坐轿进入北正街教堂。

黄兴隐居教堂近一个月后，拘捕空气稍缓，黄牧师和黄兴均化装成海关办事人员，在黄昏城门将关未关时出城，进入海关职员邓玉振家。晚餐后，两黄同登日本轮船“沅江丸”，凌晨4时左右离开长沙去上海。

1912年，功成名就的黄兴回到长沙，在北正街教堂与黄牧师重逢。黄兴题写对联赠与教堂，对联至今保存完好。2002年，北正街教堂被公布为湖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辛亥年长沙反正，起义新军从这里入城。

9月30日那天，驻扎在协操坪的新军分两路出发，进攻又一村巡抚衙门，其中一路就是这里入城的。只可惜，那座见证这一幕的湘春门随着1924年“拆墙、修路、扩城”规划的实施而永远消失了。

上个世纪40年代末，这里是长沙和平起义活动据点之一。

在周南中学内，有一栋建于20世纪30年代青砖清水墙、两层、中西合璧式楼房，这是当年国民党高级将领李觉的公馆。李觉是主持湘政近9年何键的女婿。1948年冬，他回湘任国民党军队一兵团副司令。与岳翁一心去台不同的是，他积极参加程潜、陈明仁的湖南和平起义活动。是他，专程去东安，将在乡闲居的唐生智接来长沙，让这位军政两界耆宿与程、陈共同行动。唐生智1949年4月底回到长沙后，就住在这个公馆里。唐生智经常邀程潜、陈明仁在这里玩麻将。“方城大战”打得夜以继日，打的其实是另一场“战争”——商定和平起义方略。正是在这里，他们在得到白崇禧率部即将到长、准备“礼送”程、唐去广州的消息，因而踏上了邵阳避险之路，保证了起义主将的安全。正是在这里，李觉受时任平津铁路局副局长周武彝之托，让陈明仁撤回了部署在粤汉线上准备轰炸新河铁桥的工兵部队，从而保证了南北最重要的交通线不至中断，为解放军进军湖南立了一功。

正是这座建筑厚重的历史，再加上它的风格，让它成为文物保护单位。

北正街，作为一条“正街”，长沙城的勃兴，长沙城的衰微，长沙城的苦难，它都见证过、经历过，也沉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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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悲欢事

这条“正街”，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讨生活的平台，也是一个公共社区。

每一个人都像电子，在街巷的人间场中按自己的轨迹旋转、运行，接触、碰撞，结合、分裂，上演着人间幕幕悲喜剧。

北正街，最有名的悲喜剧大概要算张灵甫和王玉龄的婚恋了。

张灵甫，就是那位国民党军队“五大主力”之一——整编七十四师的中将师长。

不过，1945年他们初次见面时，张还是国民党七十四军的副军长，王玉龄尚是一个17岁的未谙世事少女。42岁的张灵甫有过“杀妻”的恶名，也差点因此而被饮弹“偿命”。好在上司出面保他“戴罪立功”，也就成就了他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的名声，也就让他有了与王玉龄在长沙北正街这个理发店的首次见面。据王玉龄后来回忆说，当时，张灵甫首次在镜子中凝视部下为自己物色的这位王小姐，王玉龄却骄慢地横了他一眼。这一眼让张灵甫心旌摇曳，后来，他告诉王玉龄：“如果你当时对我笑，我就不会追你了。”很快他们在南京结婚，夫妻恩爱。

好日子短暂易逝。1946年，国共内战全面爆发，张灵甫又上前线，刚开始每天都有电话、电报发回家，战斗告一段落，队伍进入休整期，他会派人将王玉龄接来小聚。作为军人的张灵甫，刻意将年轻的妻子屏蔽在残酷的战争之外。王回忆说：“他从来不跟我提打仗的事情，不想让我感受到压力。他出去打仗，就像去旅行一样若无其事……打仗再艰险，他写信回来，只是说怎么装饰园子。”

1947年5月，王玉龄生下儿子10天后，张灵甫在孟良崮阵亡。张、王的故事以喜剧开始，以悲剧告终。

当年张灵甫相亲那个理发铺当然无从寻处，可平头百姓中这种悲喜剧哪年、哪月、哪天不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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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的风景

北正街最美的风景是什么？女学生！当然是“昔日的”。

每条街都有深深的小巷，比小巷更深的是庭院。

北正街有一条窄窄的小巷，小巷的尽头有一个很大的庭院——长沙市周南中学。其所以“周南”，据说是创办者朱剑凡取《诗经周南》的义旨而名。虽然，这所学校先后有过家塾、学堂、学校名称，但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前没变的是一个“女”字。

一千多年前，它叫“蜕园”，曾是唐朝宰相刘蜕致仕后的故居。“破天荒”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在刘蜕身上。世事沧桑，蜕园却一直写着传奇。清末后期，这里成了“周家花园”。出身贫寒的宁乡人周达武因为在“围剿”太平天国中战功显赫，官至加尚书衔的提督，也就买下了这个庭院。后来，周达武以82岁高龄战死沙场。其子周家纯扶柩归湘，也就在这里住家。辛亥反正后，周家恢复祖姓朱，因为他们家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后裔，属吉王一支。周家纯也更名朱剑凡。

1905年，朱剑凡将蜕园捐出，以家产及魏夫人陪嫁财物共约11万两白银作经费，创办了周南女校。这是清末中国第一所正式中、小学系统的女子学校。1907年，朱剑凡将学校改为周南女中，这是湖南省最早的一所女子中学。因为有了“周南”，进进出出的女学生，就成了北正街上的一道最美的风景。

从北正街走出来的女性精英日后令人刮目相看：蔡畅，中共中央第一任教育局长；向警予，中共第一个女中央委员、中共第一任妇女部长；贺益昭，中国第一个女邮工；钟期荣，中国第一个女法官；唐光后，中国第一个地球物理女工作者；肖先琼，中国第一位水利工程女专家；丁玲，中国第一个获得斯大林文学奖的女作家；王慕尧，新中国第一批女飞行员之一……此外，周南的学生中还有杨开慧、帅孟奇、劳君展、黄彝、曹孟君、朱仲丽、廖静文、劳安、秦厚修（马英九母亲）……

有人如此说，“朱剑凡的周氏家塾和此后的周南女学堂、周南女中是中国近百年培养女性精英的‘黄埔军校’”，“相信千余年前破了天荒的刘蜕闻知此事，会把‘破天荒’的称号拱手让给朱剑凡先生。”

北正街就要消失，它在这个城市的文化沉积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