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记者 李婷婷
“我要穿着故乡的拖鞋,在全世界散步。”
这一回,头顶海派礼帽、脚踩中式布鞋的何立伟先生,真的把色彩和光影的触角伸到了太平洋彼岸。
前不久,“只在红尘——老何的日常”何立伟个人艺术展在美国旧金山百年艺术画廊开幕。这也是为期一个月的第二届“跨越太平洋——中国艺术节”的收官之展。
开幕酒会吸引与会者三百余人,奇怪的是,不懂中文的老外纷纷表示看懂了,欢喜之余当场请购了7幅作品。展会义工Nora在一旁咋舌:“我参与操办过8次这样的展览,这么热闹的场面,今天还是第一次遇到。”
一个中国文人,远隔重洋举办画展,为何引来如此关注?究竟是什么能唤起这些操持着不同语言的人们的经验?在太平洋彼岸办个展,为什么会是何立伟?
一张画,惹哭了美国的80后长沙妹子
去年10月,由长沙市文联主办的“亲爱的日子——何立伟文学艺术30年”展览在长沙开展。远在美国旧金山的80后长沙妹子姚婧翻看微信时发现,她的朋友圈被一个叫何立伟的人刷屏了。当看到其中一张水墨画时,她愣了半晌,突然趴在桌上抱头痛哭起来。
画面上,一位娭毑站在屋檐下,喊孙女回家吃饭。姚婧说,小时候她是娭毑带大的,当她在院子里和小伙伴们跳橡皮筋忘了时间,娭毑就是这样站在屋檐下呼唤她的小名。从没为一张画哭泣过,为什么见到这幅画竟哭了半个小时?在美国生活多年,早已淡忘了童年时光,为什么被一张来自家乡的水墨小画突然唤醒了记忆、击中了情绪?这个何立伟是谁?
年底回家探亲之余,姚婧多方打探这位竟然把她惹哭了的人。几经辗转,她终于见到了何立伟。
饭桌上,她请求拜师。何立伟吓了一跳:“我自己都是自学的,拜什么师咯!”姚婧很坚持,说不是要学一门特定手艺,是想拜他这个人为师,了解他的日常经验,他的生活态度。因为,正是画里的这些内容,深深打动了她。
“就在这里!就是他了!”
过完春节,姚婧带上老师的十几幅画作回到美国,逢人便介绍老师的作品,还买来相机,报考旧金山艺术学院,开始认真学起了摄影和绘画。“这个妹子真的很聪明,天分极高。”何立伟翻着手机相册里学生发来的习作说,“才多长时间呀,你看拍得多有感觉!”
姚婧还想为老师在旧金山办一个展览。多方联系后,得知第二届“跨越太平洋——中国艺术节”正在筹备,她将何立伟的作品带给主办方看。看过作品后,大家一致认同,将何立伟的个人艺术展纳入本届中国艺术节。
要将写着中国字的画作带出国给老外看,翻译是一个大课题。何立伟认为,他这些带着浓浓长沙味的“俚语”,如果找中国人翻译,肯定会损失很多口语中诙谐活泼的部分。他和姚婧带着画作,来到旧金山萨特街1409号的百年艺术画廊,当姚婧用英语向负责画廊的犹太人讲解每一幅画的涵义,这位聪明的馆长竟能领悟其中神趣,并用美国西部俚语翻译出来。
姚婧听完,一拍手:“就在这里!就是他了!”
是什么唤起了不同人的共同经验?
由文化部发起、中国驻旧金山总领事馆承办,湖南省作协与长沙市文联主办的何立伟综合艺术个展“只在红尘——老何的日常”,终于作为中国艺术节美术类唯一个人展览,在旧金山百年艺术画廊开幕,展出水墨画、漫画及摄影作品百余幅,文字内容由画廊馆长全权翻译。
中国驻旧金山总领事馆文化参赞肖夏勇出席开幕式并致辞,代表总领事馆收藏何立伟的一幅题为“我要穿着故乡的拖鞋在全世界散步”的水墨作品。何立伟与现场观展的孩子们一起绘制了一幅充满想象力的1米×6米的大画作《我们爱地球》,赠与当地社区。一位当地老太太无意中走进画廊观展,第二天便又领了数位朋友前来看画,并买下一幅作品。
“正是这位聪明的馆长,将作品文字内容用当地的俚语精妙转换和再现,才能让前来观展的老外们更完整、更接近地领会到其中的中国文化意趣。”何立伟说,“究竟什么能唤起操持着不同语言的人们的经验?不是绘画技巧,正是里面的文学内容。归根到底,绘画和摄影,都是我的文学延伸,是我文学式的观察与表达。”
起于无心,涂鸦游戏,兴致大发
何立伟的首要身份,是中国作协全委、湖南省作协副主席、长沙市文联主席。一个作家,为什么作起了画?
关于画画的缘起,何立伟说:“完全起于无心。那时候我和作家们通信,像给史铁生、韩少功、陈村、赵玫等等,都喜欢连文带图地写,不按常理出牌。”他说,史铁生最喜欢他的漫画,家里每来一位朋友,就给他们看画在信里的画。“有一回,前《三联生活周刊》主编朱炜去了,看到我的漫画,便拿去发表在他当时主编的一本刊物上了。另外也有一些朋友,把我的漫画信拿给刊物刊登。我一时兴起,就画起了文人漫画。”
后来,台湾媒体也来约稿,恰逢何立伟受邀访美,无时间写文,便拿出部分漫画权当交作业。没想到,漫画刊发完后,报社接到读者来电无数,询问为何这么有趣的漫画不再刊发了。该报遂与他约定,每月寄送20幅漫画,并开出比大陆高出十几倍的稿酬。
何立伟说从那时起,他也开始思考,为什么没有绘画基础,画出来的作品却能得到大家的喜爱。“就像我画水墨画,也不过就是两年前的事。文联换届,来了两位新的副主席,一个喜欢书法,一个喜欢画画,在办公室置一案台,每天挥毫泼墨。”从来没握过毛笔的何立伟,也提笔蘸墨涂鸦游戏几笔。画出来后,竟引来全办公室年轻伢子和妹子的索要。“这是何解?”他瞪起眼睛,兴致大发,开始一幅一幅画下去。
我想画出一种当代情感,我只想拍需要解释的美
每天午时,文联办公室内,用不规范的姿势抓着毛笔的何立伟,身边围着一溜儿排队等着要画的人,他画一幅,大家抢一幅,在这样的刺激中,他一张一张画到了今天。
一个作家画起了画,为何又玩起了摄影?对于镜头里的构图和光影,何立伟也是无师自通。他的镜头里大都是人的表情,人的姿态,人的故事。“我的摄影是人文的,我只拍下人物展露情感、性格的瞬间,以一个作家的视角,文学式地观察生活,表达人和人的关系,人和环境的关系,人和世界的关系,以及人与自己的关系。”何立伟说,他最终还是一个文人,在他手中,任何艺术门类只是文学的一种延伸。
“现在很多山水画的一个大问题是,表达的都是假山假水假感情。古人画山水,因为他们本身就生活在那样的山水里。现在我们已经缺失这样的环境,生造出来或者模仿复制,就显得矫情。”他希望能画出一种当代情感,因为思想、观念都会过时,万古不变的则是人的感情:对人的爱意、对事物的欢喜之情、对美的感知。“很多摄影图片像素、光影、构图各方面都很完美,你挑不出它的毛病,但你就是觉得它跟你没关系,它离你很远。那么多人拍黄山的迎客松,那是不需要解释的美。可我只想拍下需要解释的美。”他说。
一个被兴趣的鞭子抽着走的人
绘画和摄影总能让这位年届六十的“老小孩”滔滔不绝,但何立伟依然肯定:就像一个人不断画着同心圆,不管大圈小圈,都万变不离其宗:文学。对于他来说,文学就像一棵大树,不断生发出不同的枝叶。他说,他是一个被兴趣的鞭子抽着走的人。“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有趣的人和无趣的人,不管是男人、女人,不分种族、年龄以及贵贱尊卑,我只爱和有趣的人玩,远离无趣的人。”
他像一个敏锐的猎人,随时待命将美“一枪命中”。他觉得,人活得像个人,能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是最大的自由。这就是为什么自称没有绘画技巧的他,能够在远隔重洋的海外,用水墨和光影唤起人们日常和共同的经验,深深地打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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