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池给我们留下多少话题
荷花池有着一份厚重的历史
荷花池当年长沙城的一道风景
一、多年的“?”换成了“。”
新年的第一天,我终于把头脑中多年的一个“?”换成了“。”。基本上吧,因为,其中许多细节我还得再寻觅。
那“?”是一所旧宅在这个城市的具体位置,属于上个世纪一位风云人物——谭延闿。一个时代过去,谭延闿,还有他的老爹都已经成为逝去的风流。就是他的女婿,当年中国政坛、军界风云一时的陈诚离别这个世界也50多年了。不仅如此,他的外甥、号称台湾岛“四大公子”之一、后来做了国民党中央常委和“国防部长”的陈履安也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寻觅那所旧宅,是想将书上一段史实具象化。那段史实在我的记忆里就像一段久藏的胶片,画面有点朦胧,要素却是齐全的——色彩、配音和人物活动。
二、辛亥年,“三湘二杰、十日春秋”后,人们把治“乱”的目光投向了谭公馆的主人
时光回溯99年。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1911年10月31日,岁次辛亥。长沙城降下龙旗、挂上幸福自由旗的第十天。
武昌城的新军枪声,让北京紫禁城如遇到了一场里氏10级地震,感受到天崩地裂的危险。腐朽不堪的清廷自知末日到来,顿时乱成一锅粥。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新军的坚韧和鲜血,并没有打开清军的包围圈。而后来得到武昌首义信息的长沙,却在一个早晨就结束了满清二百多年在这里的统治,开创了共和。
皇帝管不着了,大家却不知道如何代替皇帝发号施令。当了新政府民政长的谭延闿在贴布告时,竟将“中华民国军政府”写成“中华国民军政府”,“帝国”与“共和国”这两个最基本概念都弄不清,何况其他人?谭延闿可是当时湖南的第一才子,是会试的第一名——会元,进过紫禁城,领过琼林宴,入过翰林院,后来回到湖南搞君主立宪,当上了民意机关咨议局局长。权力中枢没有章法,新上任的都督焦达峰和副都督陈作新虽然一片革命热情,可就没有做过官,驾驭不了大局。他们所做的三件事:一是招兵买马,扩大军队。以为有兵就办好了,弄得长沙到处都是兵营,都督府里也驻满了新兵。二是封赏功臣。管带立地就升标统,标统立马升协统,协统当然升为镇统;只要你进得都督府大门,和正、副都督有着两三分熟,报上自己的意愿,到办事厅里讨张白披带用毛笔写上“一等秘书”、“二等副官”之类的大字,你就可以坐堂办公事了;只要你说可以招多少人马,你立马就是队长、管带,甚至是司令,马上可以到钱粮处领到一笔经费,于是城里和下面的县里到处都是“湖南军政府某某司令部”、“湖南省军政府某某纵队”,其实这些司令是名副其实的光杆,门口那两个手握“吹火筒”的哨兵可能是花钱雇来的,至于他们手里的枪很可能是临时借来的。第三件事,发兵支援湖北战事。因为新军是兄弟,湖北的新军正在和清兵激战,如果武昌失守,湖南就孤掌难鸣,焦达峰和陈作新在这一点上可是雷厉风行,将打响长沙城反正第一枪的四十九标扩编为协(旅),将原来的教习王隆中升为协统(旅长),带着人人连升三级的部队向北开去。还有,焦、陈在设计自己的新式都督服装。那服装,无论衣服还是裤子,都是黄缎子上镶着多条红边,上面用湘绣绣着金龙,像龙袍又分为衣、裤两件,像军装可上衣又比一般的军衣长,倒有点像西洋乐队指挥穿的燕尾服。焦、陈穿上后,请代表正在湖北指挥新军与清兵浴血奋战的黄兴前来搬救兵的谭人凤看。谭人凤气得白胡子一抖一颤,跺着脚大骂道:“你们这样搞,死期不远,这就是葬衣!”焦、陈听到这话,心里怪不舒服的,可正在胜利的兴头上,也就没当回事。
大招兵,自然秩序混乱;大封官,自然很难摆平关系,于是一个没有当上协统的管带梅馨发动兵变,设计杀了上任才十天的正、副都督焦达峰和陈作新。真可谓“三湘二杰、十日春秋”!
眼见长沙城马上就会变成一个屠场。新军占理:你杀了我的都督,你就是叛逆者,我们新军弟兄可以堂堂正正以革命的名义报仇雪恨。那个管带也不示弱:你要杀我么,未必我就是一头猪,任你扛上凳子宰一刀。反正那一天,被新军砍了头的唯一一个清军将领黄忠浩的部下也私下商量:管带为我们统领报了仇,打起来我们当然帮他。那些立宪党人本来想采取“文明革命”的手段,让清政府将政权和平过渡过到自己手里,现在则拭目以待,看革命核心人物如何出来收拾残局;有的在摩拳擦掌,准备承接上天降下的大任。
偌大一个长沙,怎么一个“乱”字了得!
人们问“老革命”怎么办?谭人凤边跺脚边大骂:“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还不快将谭延闿接来主事,你们想把湖南乱成一锅粥?好让清廷来复辟!?”谭人凤等人的选择自有道理,人称“水晶球”的谭延闿广有人缘,不仅是湖南乡绅的头面人物,而且跟着宦海沉浮的父亲“实习”了多年,颇有从政经验。
三、一顶轿子,几声枪响,谭延闿被“吓”得当了湖南都督
于是,一顶轿子被急匆匆地抬到了荷花池谭公馆门前。好在又一村的督署离荷花池只要转过六堆子、赐闲湖、学宫街三条麻石街就到了。
后来也被人称为“谭延闿荷花池公馆”,本名谭家大屋,我至今也无法想像它的规模和风格。
可我想,它一定很大,一个做过清廷“西北王”——陕甘总督、“华南王”——两广总督、“华东王”——闽浙总督、直隶总督,做过“财神菩萨”——朝廷户部侍郎的谭延闿的老爹谭钟麟绝对不会亏待自己,而且他又是“光荣退休”,除了囊中丰盈外,还得讲究昔日的气派,虽受地域限制,房子最起码也是个三进、五进的。
谭家是个官宦人家,庭院深深,虽没有“丘八”守门,却有着家院之类的人物,因此那几个兵在这里遇到了阻拦。
大兵们奉将令来,生硬得很,“我们管带命令谭延闿快去当都督!”“当都督?天上掉馅饼!”谭延闿惊了,老娘、妻子哭了,整个谭家大屋乱了。谭延闿首先想的是屠杀在扩大,就要殃及自己这个民政长了;老娘、妻子知道外面在杀人,儿子或丈夫出去肯定是凶多吉少,谭家的其他成员想到的,则是大祸临门。
“谭延闿,快出来,不出来就开枪了!”那些兵们野性难收,哗啦几声,将一串子弹射向天空。几条闪着红色火焰的抛物线和几声清脆的枪声,划破长沙城沉闷的夜空,更增添了这个城市几份恐怖。
这僵局是怎么打破的?没有更多的细节记载,反正是谭延闿当晚就坐着这些兵们的轿子被抬进了都督府,当上中华民国湖南省军政府都督,而且理由很堂皇——奉母命舍身出面收拾残局,免得桑梓遭受劫难。他这一去,历史就有着许多评说了。
正史定性:湖南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落入了立宪派头子谭延闿手中,从这个意义说这里的革命最终是失败了。
而另一些史家认为:从谭延闿当都督的后果来看,湖南走上秩序的恢复,湖南宣布脱离清王朝的性质没变,支援武昌战事的力度没有减弱,焦、陈得到厚葬,黄兴、宋教仁等革命派对湖南的情况还满意,许多革命性措施得以贯彻,如剪掉象征民族压迫的后脑勺上“猪尾巴”,妇女放掉三寸金莲,戒吸鸦片等。因此,虽然政权落在谭延闿手里,但这并不影响革命的进程。因为革命就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谁也无法让它瞬间停下。
这一去,谭延闿确实稳定了大局,湖南不仅将独立于清廷的大旗扛得坚定,而且为广西、福建的反正助了一臂之力,使得“共和”之火呼啦啦燃遍大半个中国。
这一去,对于谭延闿人生来说,也是巨大的转折,因为这开辟了他的三次督湘之路,也是他当上新军阀的第一步,还是他在中国1911年至1930年这一风云变幻莫测的年代出演一个政坛主角的首次亮相。后来,他登上了中华民国元首的位置——国府主席,还当上了国民党执政的中华民国首任行政院长;他去世后葬入南京紫金山,其墓规模和气派仅次于中山陵。以后,他身上发生了无数可让后人谈论的故事。如“第一流书法家”、“美食家”、“伴食宰相”、“水晶球”,老乡、后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缔造者之一的毛泽东就说,谭延闿是个聪明的军阀,他从不做没有兵权的空头省长,要做就做带兵的督军;毛泽东还把他的军队与政权理论总结为“枪杆子里头出政权”。
“谭家大屋”也罢,“谭延闿公馆”也罢,我承认它和一段重要历史紧密相连;从历史结果来说,它是湖南脱离二千多年皇权体制后由“乱”转“治”的“起点”;从社会变革与个人命运来说,是清廷自己造就的掘墓人——一个翰林(这种人物就两个,即谭延闿、蔡元培)走向反面——投身旧民主主义革命的见证;是谭延闿走向历史舞台的“拐角处”。
四、没有了“风过阑干水不波”、“满湖萤火比星多”,何处是谭公馆故址
几年前,我开始寻觅这所旧宅,一个“荷花池人”总得了解脚下这片土地。记得上个世纪90年代单位修一栋新房,打地基时怎么也找不到硬土层,最后是打了一道钢筋梁砌墙,我才信这块地面曾经真的有过池。清代大书家何绍基还写过《慈仁寺荷花池四首》,其中一首是:“坐看侧影侵天河, 风过阑干水不波。 想见夜深人散后, 满湖萤火比星多”; “清乾隆年间,建亭池上,名‘远香亭’。当时有联云:‘亭前皆净植,更饶竹雨松涛,疑是引来仙境;池外接闲园,无数豆棚瓜架,宛然绘出邠风。’”看来,这个池并不大。没错,这所旧宅当年一定就在我寄身的这一块地面。只是,这块“地面曾经建过寺庙、学校、公馆、私寓,历经千年的时间淘洗,留名至今的只有荷花池。”
于是,我经常将目光无声伸进这片地面鳞次栉比水泥林中残存的独立小院,我也经常盯着已被柏油铺盖后的巷子两旁的石头墙脚,希望能发现印证谭家大屋具体方位的历史残片。我叩开这一片那些还残存的小院的大门求证,我找那些专职文史人员请教,我找当地城建和保护人员索源,得到的不是连连摇头,就是“具体位置不得而知”,或者是“没有这栋房子的记录”。小巷里,只有人们匆匆脚步、带着腐败味儿的菜叶气息,还有疾驰而过卷起一溜烟尘的车辆。
我按图索骥,打开册册介绍长沙的人文历史图书,可里头除了“荷花池谭延闿公馆”字样外,既见不到一张图片,又没写明具体方位。我想起谭的一首诗——《梦荷花池故居》:“梦魂不为关山隔,揩眼还能识故扉。廿载只栖重到处,孤行千里独来归。充庭橘柚垂垂实,转眼房栊步步非。犹是当时携手地,伤心无语向斜晖。”诗中的“充庭橘柚垂垂实”表明谭家大屋一个显著特点:栽着南方特有的橘子、柚子树,而且它们长得非常茂盛,结满了果子。只要发现那个院墙上露出了柚子树梢,我就会闯进去寻觅一番,可人家说这树不姓谭。
——历史的风雨真是这样无情?
五、谭公馆故址,一个历史符号,散发的信息密码在这块地面飘荡
新年元旦,我把目光投向谭家后人,果然谭延闿哥哥谭宝箴曾孙谭传琪“无偿提供”了资料,“谭家大屋在现在的荷花池、茅亭子一带,东边到了经武门,西边到了蔡锷路。现在的湖南日报社、茅亭子小学,以前都是谭家大屋的范围。谭家大屋很大,一般小偷进得来,出不去。”他是权威,因为他“是在长沙的谭家大屋出生长大的。一直到1950年才离开。”“‘文夕大火’的时候,没烧到谭家大屋来。”“1944年,长沙(第四次)会战,陈纳德的飞虎队把谭家大屋误炸了。”“1944年,日本打到长沙来的时候,我们逃到了望城坡。听说日本兵看到谭家大屋里的谭钟麟和谭延闿穿着官服的像,就说这是大大的太卿,意思是大官,就没把谭家大屋怎么样。”
啊,原来我要寻找的谭家大屋具体位置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我的心中为那座大屋勾勒一张草图:湘春路就是当年长沙的北城墙,往南应是十忠祠,接着就是谭家大屋了,湖南日报社的印刷厂、省疾控中心、湖南日报社二厂、茅亭子小学等当年都是其内庭,而荷花池应在报社院子深处。当然,我工作、生活的大院不可能与谭家大院重合。时间是一把刀,会将空间的旧格局割得零零碎碎;时间也是一把勺,可以将素、荤整合成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菜。
我大多数日子踏在谭家大屋的旧址上:或许我的脚迹与谭延闿的脚迹重合过,或者我傍晚散步的小径上当年栽着谭延闿诗中的橘柚,或者院子里红男绿女亲昵的地方就是当年谭延闿夫妇缠绵的闺房,或者我出入院子的那几座门就是谭延闿走向都督府的上轿处,可我就是没有接受到残留在这里空气中当年信息密码,我也无法体味到这里的历史厚重,我到底怎么了?
一栋建筑在当时人眼中是一个生活空间,而在后人眼里却是一个历史符号。历史向前,一个点上的新符号总要代替旧符号,制造新符号的人当然习惯于新的,人如是,我也如是。但历史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打断的链条,新的一环虽然可以独成体系,但必须紧紧地扣在老的一环中。
我向这些在谭家大屋旧址上林立的“新符号”说,但愿你们也让人记住。
热点文章推荐
相关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