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红 谢龙飞 林家品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2009年11月6日上午，冷水江市铎山镇党委、政府所在地，突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突发事件？！

“请大家散开，散开！”镇党委、镇政府的干部对着村民们喊。只是，他们的喊声，竟有些哽咽。

“要余书记、张镇长出来，再见我们一面。他俩不出来，我们就不走！”村民中有人喊。

村民说的余书记、张镇长，就是刚被免职的铎山镇原党委书记余禄初、镇长张翔。

半个小时前，冷水江市委副书记易振、政法委书记刘杰、组织部部长李彦文，宣布了市委决定免去余禄初、张翔职务的决定。

在冷水江市委决定免去他俩现任职务的头一天，铎山镇的一些干部、村支书、主任找到了市委书记刘小龙。请市委书记手下留情收回决定，让余张二人继续留在铎山镇。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要集体说情吗？”平日和气、特别尊重基层干部的刘小龙，板起了面孔。

“你们难道不知道对干部的责任追究制吗？”刘小龙口气严厉。

“知道，知道。可余禄初和张翔……”

“既然知道，就不要再说了！”“说情”的话刚出口，就被刘小龙毫不客气地打断，“告诉你们，我的态度非常明确，不管你们要说情的那两位在铎山的政绩有多大，功劳有多高，但按照责任追究制，非免职不可！你们是怀着对他俩的朴素感情而来，我就不追究你们的责任了。但上级的决定，必须执行！”

大家在无奈之下，只得改口说余、张二人要是真的走了，市委可得派像他俩那样的人来加强镇党委、镇政府的班子啊！

“集体说情”的人走后，刘小龙的心里却翻腾开了。当初派余禄初和张翔去铎山，是他还在当市长时力荐的。铎山之复杂难搞，仅从班子和村委村支部的改选就可见一斑。在余、张之前的镇党委书记、镇长，双双因经济问题而进了班房，几个村委的换届选举，成了全市的老大难——村民都不参加；全镇的财政亏损竟达700多万元，干部工资拖欠3个月；11个煤矿，偷税漏税严重；过磅煤车，瞒量通行……一个拥有较丰富资源的镇，竟然还向民间借了140万元高利息贷款，以维持运转……问题出在哪里？问题当然就在镇党委、镇政府班子的领导人身上！当初他之所以力荐余、张二人，就是他看准了余禄初敢作敢为，敢于果断决策，又出身农民，对农民有深厚的感情；张翔则办事扎实、稳当……这两个人去了铎山镇后，果然不负期望，廉洁自律，班子团结，深入村组和农民交朋友，不但顺利完成老大难村委的选举，迅速扭转了亏损局面，还清高利息借款，而且使得铎山经济快速发展。刘小龙对数字记忆非常准确，铎山镇在2008年完成生产总值7.23亿元，增长7.9%，农民人均纯收入增长12%……2009年又是形势喜人，而且在维稳、计划生育等方面都开创了新局面，没有向市里上交一起矛盾纠纷。

“这是两个优秀干部，也确实是自己的爱将啊！”刘小龙在心里感喟。可优秀干部、爱将就能网开一面吗？不行！既然有了问责制，就得按责而查，违反了哪条，就得按哪条处理！

刘小龙很有点“挥泪斩马谡”的感慨。但用“马谡”来比喻余、张二人，他又觉得有点不妥。马谡是言过其实，而余、张二人是扎扎实实干出了成绩。他不能不想到了自己对自己提出的“不避事，不畏事”的要求。全市16个乡镇（办），在全面考察的基础上，调整了10个乡镇正职书记，真正重用能干事，干实事的干部；2009年公选了19名80后干部，不少乡镇领导是从普通岗位上选拔的。不管是新上任的也好，资格较老的也好，落实问责制，对谁都不能含糊。过去因为怕得罪人，讲得多，做得少，这个问责制也就常常流于形式。

安全生产，就是问责制的一项主要内容。在这之前，有一个乡的党政一把手就因此而被免职，市煤炭局长也被问责制免了职，可这个局长还是自己的老乡。

此刻，余、张二位，又因小煤窑安全生产问题被免掉，他心里不免有点惘然，但“安全生产大于天”啊！

“请市委副书记易振、政法委书记刘杰、组织部部长李彦文立即找余禄初、张翔二人谈话！”刘小龙拿起电话。

当易振、刘杰、李彦文分别找余禄初和张翔谈话时，余、张二人对组织决定的回复态度几乎一模一样：他俩没有强调任何客观原因，没有讲半句自己的功劳苦劳，而是一句话：坚决服从组织决定！

于是，宣布免除职务的会议，就由被免职的余禄初、张翔组织，在镇党委、镇政府全体干部参加的会议上，余、张二人又说了同样的一句话：全体干部要像支持他们两人一样支持新班子的工作，把铎山建设好！

余、张二人被免职的消息迅速传开。开始，当村民们听到一些非正式消息时，还不相信，说他们两个是近些年来难得的好领导啊，怎么会被免职呢？但是消息一经证实，村民们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村民们倒不是因为铎山镇的经济增长了多少多少百分比，精神文明建设取得了多大多大成绩，而主要是因为一件与切身利益相关的大事——房屋倒塌、沉陷。

铎山镇的新台等6个村，因原来一个国有大矿在地下采煤形成的采空区，造成房屋倒塌、沉陷，仅新台村就有67栋房屋完全被毁，600多栋受损严重，整个村子的地面出现的裂缝如蟒蛇般忽地暴现在房子前面，忽地暴现在房子后面，以至于不少房子都打了木撑，怕突然垮了、陷了。

这个危房问题多年来一直未得到解决，因为原来的那个国有大矿已经改制。

然而，自余禄初、张翔上任后，这个让村民们提心吊胆的房屋问题，却有了转机，他俩在上任伊始，余禄初便对要群体上访的村民说：“我也是农村里出来的，农民一辈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就是有栋自己的房子，有了房子，儿子才能把老婆娶回来，父母才能把儿媳妇迎进家，没有房子，哪个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你啊！没有房子，儿子就只能打光棍！为了这栋房子，累到死都没有建起的有，负债累累的有，如今你们的房子变成这样子，一辈子的心血就毁在这上面了，没人管，没人负责，没人赔偿，能行吗？我在这里跟大家说，大家可以把我的话记录下来，在我和张镇长的任期内，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我们自动取下乌纱帽。”两个说到做到，通过多方奔走，上下左右协调，已经争取到了1000万元赔偿金。采空沉陷区危房户，能得到搬迁安置，老百姓忘不了他们啊！

百姓心中有杆秤！

于是，余、张二人被免职的消息得到证实后，不少村民自发地围到了镇政府门口。

人越来越多，他们大声地呼喊着“余书记、张镇长！”

已经“躲”进车里准备离开的余禄初和张翔不得不从车里钻了出来。这一出来，局面似乎失控，一见到他俩，有人失声大哭起来。这一哭，所有在场的镇领导、机关干部、村民全都哭了起来。一个老太太边哭边嚷：“好人啊，好人！”抱住了余禄初。

身高一米八多的余禄初，这条坚强的汉子，顿时泪水模糊。

不只是余禄初哭了，张翔哭了，就连易振、刘杰、李彦文也流下了泪水。这样的场面，这样因免职而离开的场面，也许，只有在电影电视中才会出现，但实实在在就发生在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组织部部长亲眼目睹的铎山镇现场……

被免掉正职的余、张，第二天就到担任副职的新单位报到上班了。他俩一提起离开铎山镇的场面，眼眶就止不住发红。“老百姓是最讲感情的啊，你只要为他们真心实意地办了一点事，他们就永远记得你。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只有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多为老百姓着想！”

余、张离开了铎山镇，最讲感情的老百姓又说开了刘小龙，说这个市委书记，硬是个不戴面具（即不讲私情）的书记。那个什么问责制，在他手里，是真家伙啊！接着又嘀咕：“这安全生产，可不光是领导的事，我们大家都要注意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