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 放

湘江，一条智慧的大江。

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 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湘江呈弯月状由西南向北涌涌奔流，穿越大半个湖南。人们喜欢将湖南版图形容为智者头像，湘江正是联通智者大脑的主动脉。

湘江，一条豪迈的大江。

85年前的寒秋，一代伟人毛泽东站立在湘江中的橘子洲头，看“百舸争流，鹰击长空，万类霜天竞自由”，他触摸到了湘江的灵魂，才会抒发出“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这样惊天动地的表白。

踏岸而行，踏岸而歌。谁都要为湘江之魂而感动，而振奋——

寻根溯源的远古之魂

沿湘江溯流而上，至支流洣水上游，“炎帝崩葬于茶乡之尾”，那里的炎陵县，是炎帝神农氏永远安寝的地方。又沿湘江向西南行走，至湘江主流另一支潇水的源头，“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那里的宁远县，是舜帝最后的归宿。

远古时代，山路崎岖，甚至多处并无道路。从北方而来的炎帝和舜帝，大多的迁徙方式只能依湘江行舟，悠长且宽阔的水路使他们到达目的地驻扎下来。北望黄土高原满目疮痍，而今江南水乡四季葱茏，湘水的滋润激发了他们的灵感，炎帝揉木为耒，教人耕种；尝遍百草，为人治病；治麻为布，制作衣裳；首辟市场，互通有无。舜帝以身作则，德化众生；清明政治，兴盛百业；和合千邦，崇尚礼让；举贤罚恶，广开言路。优越的环境总是能激发人们的生存灵感，湘江的启示显而易见。

在湘江西岸衡阳县的岣嵝峰上，有禹庙、禹祠，是人们纪念大禹治水而建。山前有高高的禹王碑，讲述大禹治理湘江的故事。那天书般的文字描画的是大禹治水的线路吗？后人不禁浮想联翩。宋代，有人将此碑文铭刻到长沙岳麓山顶一块石头上，由此可见大禹与湘江有着何等的亲密接触。

三皇五帝，竟然有三位喝过湘江水，听过湘江的涛声，体会过湘江的温存与豪烈，赋予了湘江最初的荣耀。

远古，老祖先乐于生活在青山绿水之间。在湘江流域面积达九万四千六百平方公里的辽阔大地上，今天的考古工作者发掘出无数的古人类生活遗址，如株洲县的六斗坪、嘉禾县的张家凹、双牌县的清泉岩、湘潭县的老虎坑和堆子山等等。潇水上游的道县玉蟾岩发掘出1万多年前的带有人工干预特点的稻种，显示出世界农业起源于湘江流域。

伴水而居，依水而活，湘江承载着远古的方舟，驶向人类纪元的第一个黎明。

一路澎湃的人文之魂

从源头起步，行千里路，阅读湘江的精华段落，可以领略湘江的人文亮点。

两千多年前，秦始皇在湘江的源头海洋山，开凿了大型的水利工程灵渠。那37公里长的渠道联络了湘水和漓江，改变了岭南岭北交通闭塞的状况。当人们惊讶地发现长江之舟可以从内地直达南海和越南等国的时候，又惊讶地发现这个“灵”字对于经济交流与发展有着高超的艺术构思。

在湘水与潇水合流的蘋岛，总让人流连忘返。唐代柳宗元谪居永州十年，那“独钓寒江雪”的诗句道出了湘江的沉稳与冷静。而同朝的元结在湘江岸边构思并实施的浯溪碑林，至民国时期刻录有505方之多，清波倒影，流不走的是中国古代文学的豪放与坚忍。亦有怀素在绿庵草堂以湘水研墨，铺开芭蕉叶狂放地草书，使江水奔腾的情韵至今都荡漾在中国书法的海洋之中。

华夏五岳之一的南岳衡山，巍峨地挺立在湘江西岸，是中国佛教和道教的主要发源地。那里有以寿文化为题材所铸造的大鼎，云缠雾绕，月洗日染，成为人们心中的一座新高峰。岁岁年年，不计其数的信男善女从四面八方乘船而来，湘江用母亲般的引领，将他们送达到精神的彼岸。

长沙，以湘江为骄傲，而长沙又正是湘江最大的骄傲。这座古城一直是湖南的首府，是喝湘江水长大的。跑马楼离湘江只有一箭之地，那里新近发掘出来的数十万枚竹简上，记录的都是古代湘江两岸的人和事。在贾谊故居推窗便可领略到江上吹来的凉风，当年的贾谊正是看到湘江的坦荡，才化却心中的块垒而激扬文字的。马王堆古墓中的辛追夫人音容犹在，她曾经就是用湘江水洗面濯发。朱张渡前，宋代哲学大家朱熹和张栻乘船横渡湘江，温情的江水使他们很快地亲近起来。日夜下洞庭的涛声和岳麓书院的琅琅书声糅合在一起，古代学子们看江水流出家乡，从而树立闯荡天涯的宏伟志向……挑水伕的木桶在江岸的石级上晃荡了千年，浇灌出长沙水灵灵的形象和绿油油的故事。

当年，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屈原行走湘江，在支流汨罗江里写下了人生最后的诗句。“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路是湘江的水路，上下求索的正是生活的源头。岳阳城里，有岳阳楼伴水而立，登临远眺，湖光山色，气象万千，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警句，正是后人呈交给屈原的答卷。

在同一条江里拥有这么多的历史人文痕迹，且每一种都要记录在国家级的史志里，只有湘江才做得到。是湘江赐予了人文的灵感，亦是人文表达了湘江的精气神，方有如此完美的艺术长廊持久地展示在人们面前。

大浪排空的血性之魂

惟楚有材，于斯为盛。可以说，历史上湖南涌现出来的旷世英才，大都出生于湘江流域，而又全都与湘江有着渊源关系。

说起举世闻名的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造纸术，人们不可忘记蔡伦。他的故乡在湘江边的耒阳，家的前面是荷塘，后面是大江。造纸要以水泡浆、以水漂白、以水成型，少年时的他就在水边做过无数次有趣的尝试。

宋代理学家周敦颐诞生于潇水上游的一条小河边，他十几岁就乘船出湘江，进入到大天地的磁场中，打开了中国古代哲学的一扇沉重的大门。明末清初的王夫之在抗清斗争失败后，隐姓埋名居住在湘江边的湘西草堂，观激流，听涛语，著书十七载，创立“船山学社”，成为一面高扬的思想旗帜。

“睁眼看世界第一人”魏源、在湘江上打造“湘军水师”的曾国藩、收复新疆失地的左宗棠、清代第一位大使郭嵩焘，以及后来的谭嗣同、唐常才、熊希龄等人，都以岳麓书院为坐标，以湘江为延伸线，纵横于风雨如磐的疆场，唱不尽“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的千古风流。

近代民主革命家黄兴出生于浏阳河畔，征战百回后又魂归岳麓山上，与他长眠于此的还有他的战友蔡锷、陈天华、刘建藩、黄爱、庞人铨等人，那撕破层云的呐喊至今都融汇在湘江的涛声中，他们的魂灵一直与江水同舞。

红色革命的浪涛第一拨就从湘江汹涌而出。人民领袖毛泽东，曾名毛润之，“泽”和“润”都道出了他对水的理解与崇拜。他创办的第一份报纸就叫《湘江评论》，他多次横渡湘江而抒发“会当水击三千里”的豪情，他的学说中多次运用“浪潮”、“洪流”、“载舟”、“涤荡”等词语，可见湘江在他心中特殊的地位。蔡和森、邓中夏、刘少奇、彭德怀、贺龙、罗荣桓、任弼时、胡耀邦等革命前辈，齐白石、沈从文、田汉、丁玲、周立波等文艺大家，以及雷锋、欧阳海等烈士，都曾畅饮湘江水，怀揣故园情，从而扬帆远航，成为中国革命史册中可圈可点的人物。

血性的湖南人长时间接受浪涛的洗礼，触摸到了湘江的灵魂，他们从她博大宽阔的胸襟中引申出心怀天下的意境，从她执著沉稳的气派中领略到敢为人先的勇气，从她吸纳百川的态势中获得了兼容并蓄的力量，从她的浸洇渗透的运动中认识到经世致用的智慧。以湘江为主题的湖湘文化精神在一代又一代英才身上，展示出鲜活的魂灵。

湘江，永远是活着的。她的流动表现出她的生命所在，她的涛声讲述着她的灵魂所在。湘江之魂正是湘人之魂，正是湖南之魂。涌涌湘江魂，让每一个湖南人脉管里流淌着奋勇向前的血性，奔腾着荡气回肠的呐喊和胸怀天下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