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总是那个你最熟悉的地方。即使离家很久，依旧会嗅到熟悉的气味，让你内心深处封存已久的安宁，豁然释放。

7月12日上午，49岁的郑英光走出了永嘉上塘派出所的大门，略显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终于拥有了自己的身份证，这也是他这辈子领到的第一张身份证。

时光回溯到三个月前的4月20日，郑英光和哥哥郑英方，在嫂子虞秀云的陪同下，来到上塘派出所的办证窗口，要求办理本地户口。让民警惊讶的是，郑氏兄弟没有任何凭证，甚至连永嘉方言都不会说。嫂子虞秀云说，这两人就是他们失散多年的弟弟，原籍永嘉县上塘镇李浦村。可是，没有任何证明材料，就凭借他们嫂子的一句话，让民警很无奈。

一听说户口难办，哥哥郑英方就叽里呱啦大声叫喊起来。民警听得出他可能在骂人，却不知道他操的是哪地方言。恰在此时，派出所的另一位民警褚雅婷大感意外，原来郑英方讲的正是她老家的武汉话！

次日，郑氏兄弟又在嫂子的陪同下来到派出所，褚雅婷接待了他们。褚雅婷再度仔细查阅电脑档案资料，就是找不到两人的任何户籍信息。在辖区民警的协助下，褚雅婷翻出了李浦村上世纪80年代初的户口老底册，才发现确实有郑姓两兄弟，可没照片，时间又过去太久，无法确定老册上登记的就是眼前的这两人。“两兄弟20岁上下离开家去湖北闯荡，大约三年之后就杳无音讯了，家人都以为他们失踪了。如今他们突然回来了，家里人别提多高兴了……”虞秀云情绪激动地诉说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上塘派出所所长胡建平决定特事特办，让褚雅婷赴武汉调查。郑氏兄弟为什么没有户口？为什么漂泊异乡30年杳无音讯？为什么连家乡话都忘了？30岁的民警褚雅婷带着诸多疑问，只身走上了千里取证的道路。

为了让漂泊的游子安家落户，女警察千里取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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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5日：

郑氏兄弟曾留下一行地址：武汉市江岸区包家墩26号。从小在武汉读书的褚雅婷可以说对武汉市区了如指掌，然而包家墩这个地名她实在没听说过。凭着记忆，褚雅婷坐公交车来到包家墩一带所在的西马街派出所。她亮明身份向办事人员表明来意后，对方却告诉她，包家墩所在地的辖区民警这天正好不在。时间紧迫，褚雅婷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去找包家墩。

一路经过了很多七弯八拐的巷子，向很多居民打听了，褚雅婷才终于知道原来包家墩就是江岸区的一个小小城中村，狭窄的巷弄里住了很多以收废品为生的人，废品多得堆到了门口。5月的武汉，已是很炎热的天气，褚雅婷已经大汗淋漓。

为了不惊动郑氏兄弟，褚雅婷避开包家墩26号，一一走访附近的居民。居民们告诉褚雅婷，26号确实住着两兄弟，而且他们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几年，然而姓甚名谁，他们都不知道，只晓得两人头发、胡子都很长，尤其是哥哥身形彪悍，看起来像新疆人。做完了几份笔录后，褚雅婷得出了初步结论：郑氏兄弟很少外出，几乎不与人打交道，常年卖烧烤羊肉串维持生计。哥哥郑英方似乎成了家，与一个女人和孩子生活在一起。

由于有关郑氏兄弟在武汉生活的信息实在太少，褚雅婷在巷子口吃过午饭，继续返回包家墩调查。很快，事情有了进展，褚雅婷于午后走进包家墩26号隔壁一家精武鸭头店。店很小，这个时间也没什么生意，只有一个年轻的女店主无所事事地坐着。听说眼前的便衣女警察是来调查郑氏兄弟的，女店主愣了一下，欲言又止。褚雅婷就把自己此行调查的目的告诉对方，女店主才慢慢说开了。原来与郑英方同居的女子时常会来精武鸭头店买熟食，时间久了就慢慢拉上了家常，女店主才知道，那位女子姓李，河南人。而郑氏兄弟来自温州……女店主强调说，兄弟俩很和善，从来不跟人打架斗嘴，除了出来卖羊肉串，剩下的时间都窝在家里。

女店主提供的情况，和附近的其他居民提供的基本吻合。

5月6日：

一早再度来到包家墩，褚雅婷先去了西马街派出所，结果辖区民警不在所里。对于常年从事窗口业务的褚雅婷来说，这样的差事还是头一次。

上午9点，褚雅婷出现在包家墩26号门口，这是个棚户。

哥哥郑英方马上认出她来，先是一愣，然后就拉下了脸，用充满敌意的武汉话问道：“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褚雅婷不慌不忙地说：“我来了解你们的实际情况，看能不能给你们登户口。”

说完，褚雅婷环顾四周。五六平方米光景，中间用木板隔做两间。巧的是，这个时间兄弟俩和姓李的女子都在。褚雅婷抬头看了看，发现郑英方住房顶上还有个小隔间，一条小木梯通上去，只容下一张床的空间里睡着一个20岁左右的年轻人。这应该就是精武鸭头店女店主所说的李姓女子的儿子了。

回到老家登上永嘉户口，一直是郑氏兄弟心头最大的渴望。一听说眼前的女民警是千里迢迢赶过来核实情况的，兄弟俩的态度转了180度，郑英方马上起身给褚雅婷切西瓜，郑英光则抬起跛腿准备出门给她买饮料。褚雅婷告诉他们，自己时间有限，所里只给了3个工作日，别忙活了，切入正题吧。

武汉话、拉家常，迅速拉近了相互之间的距离。郑英方开始述说兄弟俩这30年来的生活经历，情况也和附近居民的笔录吻合。然而说到同居的女子时，郑英方显得有点遮遮掩掩。褚雅婷只好转向李姓女子，问清姓名、年龄和身份证号码。为了以防万一，褚雅婷要求女子出示身份证。女子犹豫了半天，最后在褚雅婷的坚持下才终于出示了身份证。原来女子已婚，育有一子一女，由于感情不和，女子带着子女离开了河南老家。目前儿子跟在身边，无业，女儿去了广东谋生。

又是忙碌了一天，详细谈话、做笔录。傍晚，褚雅婷再度坐上了回孝感的火车。

5月7日：

第三天一早，褚雅婷还是直奔西马街派出所，没想到辖区民警还是不在，她就直闯所长办公室。所长得知她的来意后，对她说：“武汉的姑娘跑到千里之外的温州工作不容易啊。千里迢迢赶回来取证更不容易。都说温州人上能通天，下能通地，很能耐，时间紧迫，我马上配合。”说完叫了一个民警去代替包家墩所在的辖区民警工作，辖区民警半小时内回到了派出所配合褚雅婷工作。

两人去往街道办事处核实郑氏兄弟二人情况，正巧办事处一名工作人员对郑氏兄弟的经历非常了解。早年，他曾经路过包家墩查问过郑英方的身份证，发现他没有证件，还好奇地问过：“你该不会是逃犯吧？”满脸胡子的郑英方只是憨厚的摇摇头。看兄弟二人一直表现良好，办事处还给他们出具了身份证明材料，办理了暂住证。直到去年年底武汉推出新政策，城中村一律要限期拆迁，暂住证取消，郑氏兄弟才对未来担忧起来。

到办事处核查完材料，下午3点，褚雅婷再度回到包家墩26号，告知郑氏兄弟材料基本没问题，二代身份证过不了几天就可以受理。兄弟二人喜出望外，硬是要褚雅婷告诉他们她孝感老家的地址，希望有机会可以到她老家当面表示感谢。褚雅婷婉拒后回到火车站，却发现已经错过了傍晚的火车，只好一路乘拼客的出租车回到孝感。

结束了在外漂泊的日子，郑氏兄弟终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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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8日上午，郑英光坐在上塘镇李浦村大哥郑英豪的房子门前，看着大哥的孙儿辈开心戏耍。此时的郑英光一头干净的短发，满脸的胡子也刮去了。家里人说，郑英光腿脚不方便，平时没事就喜欢到村委会大楼里和老人们一起看温州鼓词的录像。他依然满口的武汉话，不会说温州话，但是听得懂。

2008年雪灾袭击武汉，郑氏兄弟的棚屋整个冬天都潮湿阴冷，郑英光的腿疾变得越来越厉害。目前，他已无法从事体力劳动，落实了户口之后，只希望残疾证明办理之后能享有低保保障。而郑英方那边，眼下正是一年当中卖羊肉串生意最好的日子，办完了户口他又回到了武汉，忙过了这段时间就回到永嘉落叶归根。

兄弟二人30年后的第一次回家是在今年4月10日中午。69岁的大哥郑英豪正准备下地干活，门口突然出现两个蓬头垢面的人，让他吃了一惊。那两人也愣愣地看了郑英豪半天。三弟的跛腿是郑英豪很熟悉的，二弟脸上突出的颧骨也和青年时无异，郑英豪终于确信，两个失踪近30年的弟弟回家来了。

上世纪80年代初，温州大部分农村农民生活都比较艰难，上塘李浦村也一样。那时候，许多年轻人都出去闯荡江湖，希望能够闯出一条活路。父母年事已高，郑氏兄弟三人勉强糊口度日。1984年，27岁的二哥郑英方带上有轻度小儿麻痹症的三弟郑英光一起，出门做生意。两人在武汉汉正街开了一间鞋店，将温州生产的解放鞋运来卖。兄弟二人白天忙着干活，夜里就在小阁楼里打地铺。夏天的武汉热得像个火炉，阁楼里尤其炎热。虽然很辛苦，但是熬过一个夏天后，两人居然也攒下了不少积蓄，每个月往老家寄一点钱，写一封信。

可是，两人没什么文化，又不太懂得经营生意，到了1985年，生意渐渐惨淡，半年之后鞋店亏空关闭。于是，两人只好打散工维持生计。郑英方对腿脚不便的弟弟格外照顾，白天两人一起去工地当泥瓦工，郑英光干不动重活，哥哥怕工头辞退他，总是偷偷帮他把活干了。夜里，两人就睡在临时搭建的棚屋里。看到别的老乡生意做得红红火火，郑英方觉得自己没有活出个好样子来，很没有面子，就不再跟家里人联系。兄弟二人就这样在武汉打了十来年的散工。

1997年，武汉开始流行“麻木”（一种三轮残疾车）代步，郑氏兄弟也加入了踩“麻木”的队伍。次年郑英方认识了李姓女子，几人就在包家墩26号居住，平常烧烤羊肉串糊口，直到如今。

2010年10月的一天，郑英方像往常一样在街头摆烧烤摊，这时一位中年人跑过来要了几串烧烤。他看到郑英方戴着新疆帽，又是满脸的胡子，就顺口说了句：“你们新疆人啊，到处卖烧烤，全国各地都是。”郑英方回了一句：“我是温州人。”巧的是，原来对方也是温州人，而且也来自永嘉。近30年没回故乡，永嘉对郑英方来说已经完全陌生。对方告诉他，现在温州生活富裕，郑英方老家李浦村的地皮很值钱，当地村民一套房子就值很多钱。而在郑英方的印象中，李浦村还始终是那破陋的小山村，一家人饱一顿饥一顿。

去年农历十二月二十八的午饭时间，李浦村的大哥郑英豪收到了寄自武汉的一封快信，嫂子虞秀云一听说是二弟寄来的，激动得再也吃不下饭，不识字的她拿着只写了寥寥数语的信纸看了半天，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信中，郑英方只说自己和三弟都在武汉谋生，想过几天就回来落实户口。虞秀云记得，她还在少年时代就嫁入郑家，两个弟弟都是她一手带大的。1992年，她17岁的大儿子郑海河还专程跑到武汉找过郑氏兄弟，然而原信上留下的汉正街地址早已几易其主，没人知道郑氏兄弟的下落。期间，父母相继过世。父母亲最终也没有再见上他们一面。而兄弟二人也毫不知情。

今年农历正月初二晚上，收到家人回信的郑英方给大哥家里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正是嫂子虞秀云。虞秀云说，她当时对着电话就是一阵大骂，说，这么多年音讯全无，你们难道就不知道家里人牵挂着你们吗？一边骂着一边却自己掉下眼泪来，然后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然而电话那头的郑英方却吞吞吐吐，一半是因为听到了久违的亲人声音过于激动，一半是因为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忘了温州话怎么说。

大哥郑英豪是普通的农民家庭，目前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已成家，平日除了干农活就是外出务工。一大家子都住在一幢三层楼的民房里，虽然不是很富裕，却也过得安稳。

回家的路，绵长而幽远，带着变幻的生活节奏，带着沧桑的坎坷经历。虽然在外漂泊30年，家乡，却依然在时时叩击着他们的心扉。

如今，郑英光终于结束了在外漂泊的日子，二哥也很快就要踏上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