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正文

七铺塘河悠悠流来，过瑞安城关东门白岩桥，沿丰湖街，穿过东安硐桥，然后往北一拐，瑞安旧城便被她拥在怀里，塘河成了瑞安旧城的濠河。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濠河内河道纵横，河水清清，虞池河是其中的一条。

虞池河里有很多鱼，最常见的是一种经常在水面闪来闪去的条形的小白鱼，俗名“白闪鬼”，约一两来重。此鱼的特点是专往有水浪处赶——洗菜刷碗地方最多，为的是吃到一点饭粒菜屑什么的。钓此鱼的高手，凭半米多长的鱼竿，一米多长的鱼线，一茶盏的饭粒，坐在河埠头，一只脚伸在河水里不停地踢，不消半天就可钓它二三斤。只见他手起手落，空中鳞光闪闪，鱼桶内就溅溅作响了。

河埠头、驳岸的缝里，河滩的石块上螺蛳有的是，我们小屁孩就摸螺蛳去。不消半天也可摸它个二三斤。暑假时，边游泳边摸螺蛳，自家还吃不了。隔壁阿姨见了说，虞池河水好，螺蛳没有泥臭，卖些给我吧。母亲说，你要尽管拿去。当然也可以摸到大河蚌，运气好，还摸到鲫鱼，可惜手小，大多给它挣脱了。

暴雨之后，虞池河水陡涨，水流湍急，此时便是钓河鳗的好时机。找不到鱼竿，情急之下就用晾衣竿代替，学大人模样，只管往急流中丢鱼钩，只要那浮标突然往下一沉，你赶快往上提就是。有一次，居然钓了一斤多的鳗鱼。鳗鱼滑溜，扭动有力，抓住了总又被它滑掉，幸亏在旁的大人帮我抓住丢在鱼桶里——那个激动，那个紧张，那个爽啊！

虾是水中贪吃的呆子，去钓保你有收获。四月间雨水多，虞池河水恰好漫过河滩，而此时正是河虾大发期。中午放学，想起午饭没什么菜，就从县小的后门出来（当时的瑞安县中心小学在虞池河西侧），立马从书包里取出塞在火柴盒里的五六根钓鱼线，再随便在泥地里挖出几条蚯蚓当鱼饵，连鱼竿也不要，往水草荡漾的河面上一丢鱼线就行。没几分钟，就可见其中一根或几根鱼线上的浮标在移动——呆子吃钓了——你只管提就是了，八九不离十，每根鱼线下总有这呆子。我怕回家迟了母亲担心，有六七只斩获，便“班师回朝”了。

虞池人家都是沿河而居，从小和水打交道，凡男人游泳都有两下子，可惜多是无师自通的狗爬式，姿势不入流。而女人几乎都不下水，所以那时女人游泳很稀罕。但邻居郭家例外，人家是清一色女子下水，而且游得有板有眼有姿有态，时称郭宅五花。

每到夏季，夕阳衔山，五花——糊生，瑞生、东生，兰生、新生鱼贯而出，十八岁大姐湖生在前，十岁小妹新生头顶小木盆在后。一色的短裤汗衫，众目睽睽之下，谈笑自若，就在她自家门前的河埠头下水。一时间，虞池河风生水起，波翻浪溅，观者如堵。新生的姐姐们，劈波斩浪，时而蛙泳时而自由泳，时而侧泳，时而仰泳。婀娜的身材，矫健的泳姿在浪花中忽隐忽现。有啧啧称奇的，有欢呼喝彩的，有艳羡眼红的，也有眼光发直的。原来五花的大哥二哥是游泳高手，她们从小就学会了。

其中的郭东生就是因为体育的爱好和特长，考入杭州大学（现在的浙江大学）的体育系，后来留校，当了体育系的教授。

农历五月一到，龙船鼓就响了，青壮年的水上运动会到了。虞池河边的虞池宫大开殿门请出龙船，准备沿河划去，串乡进村进居民区——那时龙船可划到旧城的每个居民区，去看望本地嫁出去的女儿，去问候在各地聚居的宗亲。礼尚往来，外地方龙船也以同样的方式来虞池河探亲访客。

我对面一家的新媳妇，收到娘家地方发来的“龙帖”，一家人很是欢喜。新媳妇更是兴奋得脸红红的，眼亮亮的，不住地嚷嚷，说不定，我哥也来看我呢，我哥也来看我呢。

端午那天，虞池河两岸人头攒动，爆竹声和欢呼声震耳欲聋。虞池河内龙旗飞舞，惊涛拍岸，呐喊声锣鼓声，一浪高过一浪。其中一只龙船进退三趟后不偏不倚，停在新媳妇这家的香案前。香案上祭品琳琅满目：粽子、鸡蛋、烧酒、百子糕、福寿糕、香糕、松糕、糖糕、枇杷、杨梅、柑橘、红枣、板栗、桂圆等等。还有两条飞马牌香烟。只见新媳妇满脸欢喜却眼泪汪汪地唤着哥哥。龙船那一头高声应答，又妹夫长妹夫短的什么。托香斗者在大锣大鼓配合下，高声朗吟：“……奉谢贵宅多费心。金花红烛保大吉，龙旗飞舞保康宁。多谢果品和美酒，多谢礼品敬尊神。言身寸同排总谢谢，万事如意大赚银。还祝两岸众宾客，身体健康大赚银。龙船过河千年吉，此处永远保太平。”朗吟毕，众桨手齐呼龙龙龙。

沿河的学校都放假，一是锣鼓喧天，喊声阵阵，上不了课；二是学生心系龙船也无心上课。所以这天也是孩子们的节日。我们额头抹着雄黄，胸前挂着卵袋，怀里揣着粽子，兜中装着炒槐豆，专往热闹处钻。还时不时双手作用力划桨状，或作擂鼓敲锣状，嘴也不闲着，不停地发出咚咚咚，咚咚咚！

可惜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塘河活水不再！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虞池河很快变脏变窄变臭，又很快被填埋，变成了虹桥路中的一段。如今虹桥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清清的虞池水和当年的情景荡然无存了。

抚今追昔，心潮难平，作歌以志之；虞池之水静兮，钓我鱼虾；虞池之水波兮，育我泳花。虞池之水激兮，我“龙”飞翔，虞池之水逝兮，我心忧伤。盼塘河之水清兮，美我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