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半个世纪的渔事悠悠

2020年12月11日 10阅读 来源:温州日报 2012-08-20 00:00:00

走在南麂岛上,稍加辨认,就能找出人群中的渔民:他们的肌肤被海风吹得黝黑,在阳光下闪着波浪般的光泽,映衬得牙齿格外鲜白。他们的眉骨高挑而眼窝略凹,眼眸显得深邃清亮。他们多有一双粗大有力且灵巧的手,腰腿修长,肩背结实,微微一纵身,就能轻巧地从这只小舢板跳到那只小舢板,就像海鸥轻捷地掠过海面,又像是鱼儿猛然扎入深水中。

吴勇士,就是这样一位渔民。

上世纪60年代:

“做海人”最欢喜的是

大黄鱼的鱼汛

没有真正在海岛上生活过的人,是无法理解大海的:热烈温润的海风蓄着浓浓的盐分和紫外线,多么牢固的钢筋水泥都会被腐蚀而毁坏,就连衣服都不经穿;海岛上多是沙地,淡水少,海风又大,粮食和蔬菜难以种植,只好去陆地上买,大白菜往往比鱼虾贵;明明是美丽宁静的晴天丽日,忽然就变成黑风恶浪,渔船被吓得四处逃散;遇到大台风,瓦片“咻咻咻”地片片飞走,所以屋顶要压着石头……

一般的渔民家庭,祖上倒数着几代、几十代可能都是同行,渔民身上有着大海的印记,世代传授和积累在大海中谋生的技巧和身体机能。

位于东海之上的南麂岛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在新中国建立后的数年仍属于“敌区”。1955年2月24日,解放军整装待发,直指南麂,国民党感觉大势已去,遂自动引退,4000多名南麂岛的居民在威逼利诱之下,离开犹然温热的灶台,放下织补了一半的渔网,来不及收走小孩的尿布,被迫跟随国民党军队去了台湾岛……为了重建南麂岛,之后的几年,瑞安、平阳等附近县的渔民在政府动员下,拖家带口乘着摇橹木船,在海面漂流了几天几夜来到南麂安家。

吴勇士就是在10岁那年,随着父母从苍南县马站镇的渔寮村迁至南麂岛。如今,他已年近60。

说起鱼儿,吴勇士像说起老朋友:带鱼脾气不好,一家子会相互撕咬,后一条咬着前一条的尾巴,被渔民成串成串地钓上来;海鳗又凶又滑,出水好久了还活蹦乱跳,一不防备它就会游出鱼篓子,还追着人的脚跟咬;大黄鱼最恋大海,离了海片刻就死,死前使劲地翻着鱼鳃……

渔民把出海捕鱼叫“做海”,按渔家的风俗,16岁那年,吴勇士开始跟着大人去“做海”。那时只有小马力的渔船和木船;鲜有探鱼器之类的设备,出海捕鱼,一半靠经验一半靠运气。

渔民最幸福的事是遇到大鱼汛,最欢喜的是大黄鱼的鱼汛。大黄鱼是我国的四大海产之一(另为小黄鱼、带鱼、墨鱼),是一种生活在近海暖温带的鱼类。早在战国时期,东海之滨的渔民就已经捕捞和食用大黄鱼;温州各处海域都曾是大黄鱼的家园,每年有两度鱼汛。

吴勇士依然记得以前捕捞大黄鱼的情形:大黄鱼会叫,用竹筒插入水中,能听到大黄鱼“咕咕”的叫声密匝匝逼来。两只船、六个人,“船母”四个,舢板两个,循着叫声的位置撒网,从四面围拢,然后一寸一寸地往上收;网里的鱼慢慢浮出水面,此起彼伏地跳跃着,鱼鳞在夕阳的光芒里耀眼生花;闻讯而来的海鸥垂涎地绕着渔船,一圈又一圈地飞。

“大黄鱼1元钱1斤。那个年代1元钱可不少!”吴勇士猛地吸了一口烟,目光掠过碧蓝的海面,微笑起来。

上世纪80年代:

渔汛消失后

渔民从捕鱼到养鱼

清人袁景澜《吴郡岁华纪丽》载,旧时东海潮头一直涨到苏州城郊,苏州有端午吃大黄鱼的风俗。温州亦如此,温州人家的红白喜事和重要宴请,只要经济允许,席面上总不能少大黄鱼;没有正式上席,也要折成红包,叫“黄鱼包”。温州人无疑是喜爱大黄鱼的,然而,从那个年代走来的人们,一定还记得“大黄鱼5分钱1斤”的年代,吃不光的大黄鱼拿去喂猪,扔在街头腐烂……

大黄鱼是少量能发出清晰叫声的鱼类之一。大黄鱼鳔的两侧长有声肌,声肌收缩时压迫内脏,鱼鳔随之共振发出声音。会叫的大黄鱼也有听觉功能。明人屠本峻《海味索隐》:“黄鱼,谓之石首,脑中藏二白石子,故名。”大黄鱼头部有两粒白色小石子,因而又称为“石首”。这两粒石子有听觉和平衡的作用。与人类会被巨大声响震晕同理,大黄鱼也会被水中传来的声波震晕乃至死亡。

狡黠的人类在明朝时就发现了这个秘密,由此发明了敲罟捕捞大黄鱼的方法:把很多竹筒插入水中,敲打使之产生声波……位于闽、粤、台三省交界的南澳县历代志书中均有记载,约在明嘉靖年间,当地渔民从潮州饶平引进敲罟技术。上世纪50年代,经科研人员改良后,敲罟作业作为一种高科技高效率的捕鱼技术四处推广,温州海域出现了成群成群的敲罟船只。除了零星的敲罟行为,1975年前后舟山渔场还开展了一次大规模敲罟捕鱼。数千只机帆船敲着竹筒,无数的大黄鱼在海水中翻腾着上浮、翻白死去……这对大黄鱼是致命的一击。

IUCN(国际自然保护联盟)石首鱼专家小组副主席、厦门大学海洋与地球学院的刘敏副教授说:大黄鱼有洄游的习性,当产卵期到来,它们就一起回到出生地,集体产卵和排精;对人类而言,这就是春季渔汛。温州的乐清湾就曾是大黄鱼的产卵地之一。在生育期被人们捕捞殆尽的大黄鱼,不仅再也形不成鱼汛,而且一天比一天少……

“我们都听说了那次敲罟。南麂住民不算多,船也少,我们凑不足船只敲罟捕大黄鱼,没去;如果有能力,可能也会去吧。现在想起敲罟那会儿,敲掉那么多大黄鱼……” 吴勇士吸着烟,目光飘向大海,看不出悲喜,“渔民是靠鱼过活的,鱼少了,我就养鱼。”

上世纪80年代末期,吴勇士听说福建那里有人养大黄鱼,他扔下手上的渔网,就去了福建。一年后,平阳县出了政策支持渔民养鱼,还送大黄鱼鱼苗上南麂岛,吴勇士听了又转回来,成了“南麂岛大黄鱼”养殖户,到如今已经养了20来年。

上世纪90年代之后:

养鱼人家

从春季忙到秋冬时节

在前往南麂岛的航程中,船渐渐地远离大陆,海水渐渐从浊黄色变成黄绿色,再变成蓝绿色,然后是深沉的、清透的、微微泛着浅灰的蓝,南麂岛慢慢地从天际浮出来。在岛屿的近旁,飘荡着细瘦的渔船和一片片鱼排。渔家所说的鱼排,就是养殖网箱,简单地说,就是把绳索粗壮的渔网固定在海里,鱼苗养在网里。

从南麂码头登岛,出了检票口有家“美佳排档”,那是吴勇士家,掌柜是他的妻子美佳。美佳排档左前方的海面上,摇曳着吴勇士的鱼排:三五个圆形大网箱有序地浮在水面,另有十来个方形的养殖网箱连缀成片,中间是间3米见方的小木屋。圆形网箱是吴勇士前年才从福建引进的技术,圆形更能消除海水的冲击,更加耐用;网箱四角压着沙包直达海底20来米处,网箱半径有40米,比起以往的网箱,面积大、下水深,鱼儿能活得更欢。圆形网箱养的是大黄鱼,旧式的方形网箱养的是鱿鱼等价格低廉的水产品,和网箱连着的小木屋里有单人床、炊具和食物。鱼排旁还有只木头扎的小划子,这是吴勇士上下鱼排用的。美佳排档是他和美佳的家,鱼排上的小木屋是他和鱼儿的家。方形的旧式网箱用铁锚固定,就像停在海湾里的船,风吹来,网箱和小木屋随着海浪一起摇晃。

春季投放鱼苗,11月的秋冬时节,天寒了,鱼肥了,下网捞起来卖到市场上,大黄鱼养殖户一年算是忙到头了。

吴勇士的大黄鱼鱼苗是从福建买的,但从来不买鱼饲料。渔民爱吃海鲜,大鱼爱吃小鱼,千百年都是这样的,他用小杂鱼养大黄鱼。渔民投网入海,会捞上各种各样的鱼,要几次分拣:值钱的、好吃的鱼收好;次一等的小杂鱼就不仔细分类了,堆一起就好;再次的扔回海里,海鸥张着雪白的双翼成群飞来,叫着,盘旋着,从海里叼起渔民扔掉的小鱼吃。吴勇士的养殖网箱里从来不投放过多的鱼苗,人天天关在一个屋子里也要憋得慌,大黄鱼世世代代是在大海里游的,困在小小的网箱里还要超标准投鱼苗,让它们怎么过活?……

“虽然不做海了,但每天还是跟潮水,等别人家做海回来,好买小杂鱼喂大黄鱼。”这些年吴勇士依然保持以前做海时的起居习惯,春潮来得早,他起得早,潮水一日日后移,他跟着一天天迟一点起床;和以前不同的是,他如今起早奔向鱼排,借着晨曦的光芒,仔细检视鱼排的情况:网箱又经了一夜的风浪,绳索有没有松动破损?鱼儿们是不是依然鲜活……这里正忙活,遥遥传来渔船马达“突突突”的声音,该招呼着小杂鱼价格了……

渔家人见惯大风大浪,轻易不言苦辛,养殖户怕的是寒流和大台风。大黄鱼怕冷,水温低于7℃就会冻死;台风会把网箱掀倒、刮破。“几十年养下来,这些事都遇了多少遭了。”吴勇士微微笑着,“前些天苏拉、海葵要来,怕是没用的,也就是早一天多检查几次鱼排,松动的地方扎紧。”

2009年、2010年秋冬时忽然寒流袭来,大黄鱼们还没长大呢,收了卖不起价,一时抢收也来不及,不收等着鱼死掉……“那就亏了,做什么事,不能指望总不出错啊。” 吴勇士说,台风更可怕,遭到大风大浪,养殖网箱往往被刮破,甚至倒塌。1997年云娜台风来时,他的鱼排就全部被毁,连片鱼鳞都没留下,亏了100多万元,多少年努力全部白费。他摇头说:“那时就想这辈子都不养鱼了,但又忍不住,生来就是在海上跑的人呢!后来政府给了补贴,朋友借了钱,凑了20来万元,从头开始。”

如今“南麂岛大黄鱼”已然成了铮亮铮亮的招牌,在一众同行里是最好卖的。吴勇士说是南麂海水好:“别处大黄鱼会得白点病,大批大批投药也治不好;我养几十年鱼从来不得病,也从不投药。人住的环境好不生病,鱼住的水好也不生病。”白点病是一种鱼类的传染病,得病的鱼儿身上都是点点白斑,往往成批成批死去。

南麂列岛国家海洋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的总工程师蔡厚才一年几次去南麂各处鱼排查看,是个知根知底的人:“南麂的水质比很多海域都要好;适度控制网箱里的鱼苗投放量,鱼儿就有足够的生活空间,活动得多,肉质就鲜美;用小杂鱼饲养的成本虽然高,但肯定好……总之,养殖的环境和野生大黄鱼的生活环境越接近,鱼儿就越好。”

厦门大学的刘敏副教授说:“想要像以前那样吃到野生大黄鱼显然很难了。事实上,在同样喜好吃鱼的西欧和美国等国,市场上的水产品基本来自养殖。他们认为现在海水受到污染,按食品卫生安全要求养殖成长的水产品更值得信任。另外,对海洋生态来说,人类选择食用养殖水产品有莫大意义。”

热点文章推荐

相关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