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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农:“千年纸山”的灵魂

2020年12月21日 10阅读 来源:温州日报 2010-11-11 00:00:00

10月20日,被列入中国指南针计划的中国古法造纸文化园在泽雅唐宅开园。千年纸山撩起神秘的面纱,敞开怀抱迎接来自天南地北的宾朋。

泽雅纸山有“中国造纸术活化石”之称,是中国目前保留着的最原始、最完整的古法造纸术。这已逾千年的纸山并没有沉淀成历史,而是延续到今天,鲜活地存于泽雅的青山绿水间。现在泽雅的垟坑、横垟、唐宅、西岸一带,有十几个村落依然沿用古法造纸生产屏纸,成为泽雅纸山最典型的缩影,以及泽雅最后活着的纸山。

祖母说过,纸是“衣食钱”,是“吃饭保”

笔者是泽雅西岸人,从小在“纸山”上长大。古时这一带俗称“南路”,做纸最为繁盛。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做纸是乡民主要的经济收入,生活在这里的人与生俱来就和纸联系在一起,就像这里的乡民被人唤作“做纸人”,文雅一点的称呼就是“纸农”。记忆中,阳光灿烂的日子,漫山遍野铺晒着屏纸,以致这里还有“金色纸山”的美誉。

如今,沿“南路”上去,随处可见水碓、纸槽、腌塘散落在溪边和房前屋后。在垟坑村去往水碓坑村的路旁,有二十几座“纸槽”依山势高高低低绵延成片,蔚为壮观。在横垟村的村头,二十多座“纸槽”和“水碓”依溪而建,错落有致。而清澈的溪水,顺渠流泻,高高低低,形成道道白练,山水的秀气和造纸作坊的古朴相融相和,自成一处独具纸山风情的人文景观。这些造纸流程建筑群的存在,见证了旧时泽雅做纸的盛况。

沿路的村庄里,看到的大部分是老人,中年人很少,年轻人几乎没有,零星几个蹒跚学步的幼儿大概也是在外创业的年轻人送回乡给父母照料的。生活在这里的父老乡亲依然在从事古老的造纸工艺谋生。看到他们依然忙碌的身影,仿佛看见自己祖父祖母的身影。可惜他们已作古多年,家族中再无后辈传承古法造纸工艺了,也无人留在纸山了。

已经化为泥土的祖父祖母就是纸山“南路”的纸农,我从小就目睹祖父祖母辛劳地操持着繁琐的古法造纸工艺,来换取最低的生活资本。记得祖母说过,纸是“衣食钱”,是“吃饭保”。为了谋生,纸农的一天是忙碌的,他们没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中国农民的生活规律。为了一日三餐,他们就像蜜蜂或者蚂蚁,需要不停地劳作。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他们可以开发的最大资源,就是他们的身体。他们是造纸流程中一个无处不在的环节。

让青青翠竹变成纸,那是一个繁琐艰辛的过程。泽雅古法造纸的工序几乎全凭手工。从砍竹子做料,经过 “腌刷”、“捣刷”、“捞纸”、“分纸”、“晒纸”,到最后的“捆纸”出售,每一道工序都要纸农参与。其中最辛苦,最危险的一道工序就是“捣刷”, “捣刷”也是整个造纸流程中唯一借助外力的。“捣刷”就是把熟化的“刷”放入水碓捣成絮状物。“捣刷”很费时间,又很危险。碓头砸在“刷”上的声音震耳欲聋,碓头一落地,大地都在颤抖,底下的“刷”更是四分五裂。而纸农则要乘碓头举起的瞬间,快速搅拌下面的“刷”,这就叫“粜刷”。“粜刷”的情景仿佛就像厨师炒菜一样。“粜刷”是不能分心的,一旦不慎,手就有可能被碓头砸中。古时纸农就时常遭遇这样的惨事,往往都是由于熬夜劳作,过度疲劳所致。所以旧时往往几户人家一起集资造一所水碓,然后出资的几户人家轮流分时段来“捣刷”。水碓日夜不停地“捣刷”,人休碓不休。几户人家集资造碓,这种形式应该是温州最早的股份制合作模式。现在泽雅唐宅村的一所水碓屋里,还保留着清朝乾隆五十五年的一块石碑,清楚地刻着这所水碓的所有者。那时候不说股份,而是说几“脚”,也就是“份”的意思。

现在纸农做纸不再是为了谋生,更多了休闲的意味

纸农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地劳作,没个尽头。

造纸在学者的眼里是一种文化,是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但是对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人们来说,造纸仅仅是一种谋生的手段。虽然造纸给他们创造了生活财富,但是他们尝受的是造纸的艰辛和生活的困苦。对于一辈子从事造纸的纸农来说,他们都想自己的下一代能另谋出路。一代一代的纸农把走出纸山的心愿像一颗种子一样深埋心底,等待春风吹拂时蓄势破土而出。

随着时代的发展,上世纪90年代初期,纸农的下一代不再安于现状,纷纷外出打工,积累了财富的他们在外安居扎根,有些甚至连户口都已经迁出纸山,真正成了“城底人”。让离开纸山的人回乡重操旧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随着一代代纸农前赴后继走出纸山,纸山仿佛一夜之间变得寂寥落寞,没有了以前的热闹和旺盛的人气。那些用溪石垒砌的老屋没了人气也日渐破败,溪边的水碓没有人来敲响也腐朽了,只有那些故土难离而留下的老一代纸农敲响三三两两的水碓,依然重复这繁琐的古法造纸流程,传承着祖先留下的“老业”,守望着青山秀水的家园。也许,他们已经是泽雅最后一代纸农了。

在垟坑村,一位老妪正在自家的“阶前头”分纸。一边分纸一边逗笑站在“椅奶”里的孙子。此情此景让我感触颇深,作为纸农后代的我,仿佛看到自己童年的影子。纸山的孩子从降临之日起,就跟纸打交道了,耳濡目染,日久天长,做纸的每一道工序都了然在胸,做纸的辛劳也深记心中。这位姓徐的阿婆今年72岁,从她的口中得知,她的下一辈人都到城里去了,自己和老伴不习惯城市的生活,就留在山上,做少量的纸当事情,可以维持俩老的吃饭和“门头上下”的来往费用,日子过得悠闲有滋味。

在唐宅村,今年80岁的老人潘金林正在纸槽里“撩纸”,而76岁的老伴则在家“分纸”。他说,自己和老伴做纸,纯粹是当作锻炼身体,活动筋骨,不然闲着没事还真无用了。潘金林有四个子女,三个儿子都到城里安家了,女儿也到国外去了。从老人的话里,我们可以感受到,现在纸山的纸农做纸不再是为了谋生,更多了一层没事找事的休闲意味。

唐宅村今年50岁的潘胜国两夫妻是一直在纸山上做纸的为数不多的中年人。他们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初中毕业后在7路公交车上当售票员,已经不用他们操心,小女儿正在杭州读大学。两夫妻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没有别的技能,造纸是他们唯一的技能。现在,他们两夫妻是村里做纸量最多的人。他们一年大概做400多条纸,按现在70多元一条的市价,一年可净赚2万多元。潘胜国说,除了自己在村里打些零工,做纸是家里主要经济来源。现在做纸主要是供女儿读完大学,希望女儿大学毕业后能找到一个好的工作,不再像他们一样在山里做纸。这个心愿应该是祖祖辈辈纸山每个纸农的心愿。现在大部分纸农已经实现了这个愿望。

我一边为这些纸农们高兴,高兴他们的子女考上大学,走出纸山,将来不用再从事这辛苦的造纸行业。同时也感到失落,一个个纸农的后代走出大山,离开了养育他的家园,同时把祖辈赖以生存的古法造纸技术抛在身后。照这样下去,等有一天老一辈的纸农“百岁”了,这传承千年的古法造纸术也许真要失传了。

在西岸村里,今年96岁的周宝法老人,应该是远近村里最年长的纸农了。这个从8岁就开始跟上辈做纸的纸农,如今已经没有能力做纸了,他家屋旁的那个纸槽和水碓随着他的年老体衰如今也已经荒废了……

可喜的是,泽雅古法造纸已经受到国家的重视,石桥四连碓古法造纸作坊群是目前为止唯一承载我国古代造纸技术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泽雅古法造纸成为浙江省唯一经国家文物局批准列入国家“指南针计划”的项目,整个泽雅纸山都被列入中国古法造纸文化园予以整体开发保护,将打造一个集古法造纸文化遗产保护、展示、体验和休闲旅游为一体的纸山文化体验基地。不久的将来,纸山人不用靠造纸赚几个辛苦钱了,他们可以把造纸当作休闲文化,轻松赚纸文化的钱了。

走出纸山,回望这熟悉的一草一木,回望纸农依然忙碌的身影,我心中感慨:故乡纸山,这延续千年的生命,其生命力就是纸农,纸农是千年纸山的魂。他们日日夜夜,反反复复;月月年年,重重叠叠;祖祖辈辈,更更迭迭,守着青山绿水的家园,忙碌着,忙碌着,不知不觉走过千年。

纸农是千年纸山亘古的活色,绝世的活色,他们是千年纸山的精神所在。感谢故乡祖辈的纸农,给子孙后代留下了最宝贵的精神和文化的财富。

本版图片除署名外,均为叶剑平所摄

那青苔斑驳的水碓房,看似风雨飘摇,却历久弥坚;那“通通”的水碓捣声雄浑强劲,犹如山村粗壮的脉搏;阳光下,纸农铺晒土纸,经历千年依然如昨……《天工开物》里描述的景象,活生生展现在人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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