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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访青龙湖山庄

2020年12月21日 10阅读 来源:温州日报 2020-05-17 00:00:00

周吉敏

谷雨,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气。雨中山色已是奔往夏天的势头。这种势头是鲜绿的叶子堆簇出来的,东一团西一堆的,抢人眼后,又动人的心思。其实这些新绿是经年的老叶一层一层给提上来的。这样想着,人已在青碧的溪山中了。

这里是楠溪江中游的一段流域,美在溪流迂回的大气又不失柔婉,楠溪人称此处溪山为“青龙湖”。我们要去对岸的龙湖山庄,没有路可通往,只能从水上走。溪上有一只渡船,没有船桨也没有船夫,船的头尾分别用绳子与岸相系,上船后,人拉着绳子过溪。虽已不是过去的木舟而是一只铁皮船,但仍是“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情境。雨落在青龙湖上。是水的孩子在吹泡泡?还是谁撒落明珠无数?溪山雨气笼罩,烟水,烟树,烟村,任丹青圣手也难描楠溪江的烟雨之灵。

此去是访龙湖山庄的主人陈平先生。前日里从胡雄剑先生处得知,陈平的爷爷陈时鲁曾做过台湾作家琦君的私人教师,但无论是琦君的年谱,还是文章均没有提到此事。于是想问个究竟,就请胡先生引路,与几位友人一起前往。

船到对岸,沿着一条小径走进山野。一路野花拦路,涧水绕耳。转过一道弯,竹林间隐隐有一座门台,上写“龙湖山庄”四字。已有人在院子里等候,见我们来,忙着迎出来。是陈平先生。一位瘦小的老者,没有南人的白净气,双手粗糙,脸颊黑红,倒像耕耘的老农,只是朴实中多了一股经世的干练。

拾级而上,曲廊通幽。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其间置书案,或供桌,或茶几,书画点缀,闲坐听风听雨听鸟鸣,看山看水看白云。而最高处,一览溪山无遗。细看,悬挂的书画作品大多出自陈先生之手,又以“红梅”居多,虬枝错杂,花朵纷繁,见老梅之风骨,也是画梅人之生相。

陈平先生的书房,雨打青瓦,一窗绿影,一童子在窗下一边描红一边朗声吟诵古诗。这是陈平八岁的孙子。时光是一条河。稚子的读书声带我们重返童年。1950年生的陈平没见过他的爷爷陈时鲁。在他孙子这样的年龄,爷爷是小叔公陈瑞兰故事里的主人公。爷爷到瞿溪给师长潘鉴宗的女儿潘希珍做私人教师也是其中的故事情节之一。陈瑞兰曾任永嘉红十三军军长胡公冕的秘书。

陈平的祖父陈时鲁,号志参,字碧伟。1906年出生于永嘉楠溪深固村。1918年在岩头小学读书,校长谢文锦的进步思想点燃了这个山乡少年的梦。1921年考入浙江省立十中(现在的温州中学)。1924年,加入中共温州独立支部。1927年,陈时鲁毕业后回到岩头小学教书,同时在永嘉参与党的地下工作。就在这一年,陈时鲁受聘去瞿溪,给北洋军阀时期浙江陆军第六师师长潘鉴宗的女儿潘希珍(琦君,台湾作家)做私人教师,在更大范围和程度上深入了革命的发展。 1928年,琦君举家迁往杭州时,他没有随同,回岩头小学任职校长。1931年10月,陈时鲁由胡公冕介绍到海宁硖石小学教书,同时开展党的秘密工作。1933年5月,陈时鲁不幸遭叛徒出卖被捕,在海宁被杀害,年仅28岁。正是这些青年血沃大地,化做那个时代的风云。此时陈平的父亲陈天汉只有3岁,父亲的样子,只是存在脑海中的一个伟岸身影。

瞿溪旧属永嘉县。琦君在一些文章里常常用一句“我的故乡,是浙江永嘉县的瞿溪乡”来指认自己的故乡。故乡的亲人、师友、风情民俗,是琦君主要的书写主题。琦君对自己的业师也是不惜笔墨,从启蒙师到初中老师,再到大学老师,写下《家庭教师》《一袭青衫》《春风化雨》《做个“学堂生”》《怀念两位中学老师》等多篇文章,文中可见琦君在不同老师的教诲下,从一个少不更事的童子,长成知书达理的优秀生。琦君所写的怀念师恩的文章中却没有只言片语提到曾到潘家授业一年的陈时鲁先生。

陈时鲁是于1927年去瞿溪潘宅做琦君的私人教师。但琦君在瞿溪潘宅度过十二年的童年时光,文中只写到她的启蒙师叶巨雄。

叶巨雄,是瞿溪人,一位虔诚的佛教徒,1924年曾任永嘉县第四高等小学(现瞿溪一小)的校长,叶师对万物生灵悲悯的意识,对她后来的文学创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琦君在《家庭教师》一文中写道:“老师四十左右的年纪,秃头马脸,目光炯炯逼人,两排黄牙自出生以来从不洗刷,说是刷牙丧精神,非养生之道。……背书背得汗流浃背,不许用扇子。蚊子叮在腿上,更不许用手去拍,至多可以用嘴轻轻一吹,让蚊子扬长而去。因为老师是虔诚的佛教徒,与和尚只差一口气,‘杀生’是大忌特忌的。”

琦君在《做个“学堂生”》开篇写道:“我幼年时随母亲在永嘉乡间,严厉的父亲远在杭州任所,天高皇帝远,我就自由自在地过乡下野孩子的快乐日子,连乡村小学都不肯去上。没想到父亲忽然心血来潮,认为男女应该平等,女孩子不能不知书识字,就请了位比他自己还严厉的老师,一对一教我读书。……到了十二岁,父亲再度心血来潮,认为大家闺秀,应该学点应对进退的礼仪,就派人把我们母女连同老师一起接到杭州,让我在读书之外,见见新世面。”以上这两段文字可互证,文中的“老师”无疑是家庭教师叶巨雄。琦君考上杭州弘道女中后,叶巨雄就辞别潘家去五台山出了家。

琦君为何不提教过她一年的陈老师?陈时鲁是一位进步青年,提倡新思想、新文化,古典诗词修养亦非常深厚。“风雨有情留歇,山花无语迎人忙。投足又返上步岭,游人请坐旷观亭”,这是陈时鲁为乡里路亭写的楹联。这位受过“五四”洗礼的青年带给琦君应该是一种全新的营养。1927年,琦君的哥哥潘长春在北京病逝,十一岁的琦君痛失手足,以文言文写成《祭兄文》,又以白话文写成《哭哥哥》。这篇白话文是不是当时在潘宅的陈时鲁先生指导?琦君文章几乎都发表在台湾的报刊杂志上。琦君没有写这位业师,是不是因为陈时鲁当时特殊身份造成的?这些疑问,像是历史造成的暗影,任凭后人提灯也难以照亮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太阳探了头,雨后的树木仿佛又长高一轮,叶子仿佛比之前更绿了一层,这清朗朗的绿亮到人心里去了。登山庄高处一望,才知眼底这一片溪山之真面目。

原来,楠溪江主河道流经此地时,形成“山环水绕”的地理格局。宋理学家陈襄的后裔聚居于此,村名“深固”,已有600多年历史。屈原《橘颂》中有“深固难徙,阔其无求兮”之句,意思是根扎深难以迁徙,胸怀开阔无所欲求。“春来江水绿如蓝”。青龙湖如一弯蓝月亮,静静的印在天地间。深固村就在这一弯月亮的怀里。

此“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的意境,不由让人想起陈平先生的经历。陈先生早年是永嘉画帘厂的美术技师,这是在一种细密的竹帘上作画的工艺美术。上世纪的1984年,去了宁夏,做过油漆工,开过照相馆、五金店、家具店,然后做装潢,成立了自己的建筑公司。2001年,家乡引凤还巢,他从北方回到南方,倾尽心血把家山变成今天的旅游胜地。回乡已20年,还是一口宁夏腔,能让一个人忘掉母音,足可见其融入那片土地之深广。

返回时,见一摘了蚕豆归去的白发老妪解缆欲行,赶紧高声唤住。这“渡船儿”,在溪山之中,从此岸到彼岸,已不知渡了多少人。这一片溪山的美,“野渡”是添了几分的。回望青龙湖,已生“最爱溪山行不足”之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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