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书风·书峰”浙江书法名家展在杭州浙江美术馆隆重开幕。 “书风”,指的是每一位参展书法家多年艺术探索形成的风格和成就;“书峰”则是指每一位参展书法家都在书坛确立了自己的艺术高度和影响力。
作为浙江美术馆今年度重要的一次主题性创作展,参加展览的作者刘江、沈定庵、萧耘春、马世晓、章祖安、林剑丹、卢乐群、金鉴才、骆恒光、朱关田、俞建华、王冬龄等12位著名书法家,年龄都在65周岁以上,都是誉满当代中国书坛的德高望重、艺术风格明显、有相当学术成就和代表性的浙江老一辈书法名家。
其中萧耘春、林剑丹两位先生来自温州,是我的恩师。我随两位先生多年,他们的学问、人品和艺术风格对我的成长影响很大。作为浙江美术馆的工作人员,我有幸参与了这次展览活动的策划筹备。
今年10月,浙江美术馆专门赴温州拍摄萧耘春、林剑丹两位先生的专题片。我义不容辞地参与了这次采访拍摄活动。
2011年10月14日:
苍南灵溪·采访萧耘春先生
蛰居乡里一隅
曾长期不为人知
14日,拍摄组一行从杭州出发,下午来到苍南县灵溪镇萧耘春先生家。萧先生家布置一新,墙上特意挂了钱钟书先生写给他的两通诗稿、陆俨少先生为他题的字和金鉴才先生画的梅花。
萧先生先向我们展示了为这次展览创作的作品。共有12件,都是超八尺的大作品,除一件横卷略近行书外,其余都是他擅长的章草作品,温文尔雅,满纸清新。但他还是一再说“写不好,写不好。”我知道先生一贯对自己很苛刻,他经常自谦地说,“自己始终没有感觉到字写得很好,应该还要再学、再学。有一个体会,永不满足。学书没有什么窍门,很平常,只有不断学,不断临。”正因为他始终抱着永不满足的态度,始终以敬畏的态度对待书法,几十年来,潜心探究历代章草,铸成自己的艺术风格,年至耄耋还在进步,以至在当代书坛影响日广,赢得尊重。
先生蛰居乡里一隅,曾长期不为人知。他是比较典型的传统文人式的书法家,淡泊名利,在书斋里读书,做学问,远离当今书坛的纷纭。此次展览策划之初,组委会在选择代表性书家时,除萧先生外,其余11位都是风云一时的书坛大腕,均担任过浙江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或主席。当浙江省书法家协会主席鲍贤伦先生提名萧先生时,对萧先生推崇备至的金鉴才先生也力荐说:“如萧先生不能入选,是这次展览的遗憾,我愿将我的名额让给他!”。
欣赏了作品后,82岁高龄的萧先生接受我们近两个小时的采访,娓娓而谈自己平凡而又丰富的艺术人生。
萧耘春先生于1931年出生在温州苍南县(当时为平阳县)石砰乡外湖。14岁入张鹏翼先生之门学习古诗文和书法,中学阶段两次因病休学。解放后在当地做过乡村教师,21岁到平阳县文化馆工作,28岁时被错划右派,遣回老家务农,做过食堂管理员、畜牧场管理员。“文革”期间创办过社办企业。1978年落实工作,他已48岁,才重新回到平阳县文化馆工作。此后政局稳定,国运日昌,他得以安心工作,安心读书。后来又在平阳县文化馆、文联,苍南县党史办、文联、苍南县志办等工作岗位上频繁更迭,敬业奉公的他消耗了大量精力。对于萧先生那一辈人来说,那个年代中命途多舛者不计其数,他所经历的也算不上特别苦难,但对于一位志于艺文、潜心书法者来讲,生活给他的时间和平顺还是太吝啬了。
采访中,萧先生详细回忆了少年随张鹏翼先生学习的过程。14岁时,诗人、书法家张鹏翼先生是他的国文老师,因为作文《读李密陈情表后》而青睐于他,遂得列门墙学习古诗文与书法。让他几十年恪守不易、受用无尽的教诲,就是张鹏翼先生当年提到的两个“读”字。第一要读书,特别是要把古诗文学习好,“你跟我学,一是古文,二是古诗,书法慢慢来。”教导他字要写得好,书要多读,要在自己的心境上面提高起来,不读书是写不好字的。第二要读帖,张先生认为学书法关键在能辨清浊,而学会清浊之辨的关键在于反复细读古代名家书法。这两个“读”字,萧先生用了六十多年时间去实践,把生活逻辑、学习逻辑、审美逻辑通过读书贯穿起来,铸造了他富有内涵的人生阅历与书法品格。
除了张鹏翼先生,对萧先生一生影响最大的是钱钟书先生。谈到与钱钟书、杨绛夫妇近半世纪的诗文往来。萧先生再次说:“钱先生是珠峰,我只是微尘,两者联系起来不好。”他在反右时偶在友人处得阅钱钟书的《宋诗选注》,佩服得不得了,就到处打听钱钟书何人,但无人知晓。他便写一信,封上信封,填上自己的收信地址,贴好邮票;然后再外封一个信封寄文史出版社,由出版社转钱先生。不想半月后便收到了钱先生的回函。此后,钱、杨夫妇每有新著出版,均寄萧先生。钱、萧之间又互为唱酬。萧先生至今藏有数十通钱先生的诗稿信函。从钱钟书先生身上,萧先生领略到广博的学术旨趣与文艺才智。
萧先生人生经历有三个特征。一是命运虽有小的起伏但没有大的跌宕,总算值得庆幸;生活的磨砺让他感今怀昔,他把命运每一份赐予当作福祉,让他常念餍足,安贫守道。二是一直从事教书、编纂等文化传承传播工作,养成了安于精神层面追求的生活理想和以入世精神做事业的品性。三是长期居守乡梓,没有离开过瓯南山水,使得他把对外部世界的美好向往,转移为对历史文化传统的纵向开掘,锤炼出一种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美好隽永心境。
采访组要萧先生谈谈关于书法的风格追求及对当代书坛的看法,他都说“讲勿来,真的讲勿来”。采访人余良峰有些急:“老先生这么谦虚,总得讲一点牛的。”我说:“算了,我知道勉强不来。”老先生是真诚的,他不是故作姿态。访谈结束后,在大家的要求下,萧先生书写了他的一首自作诗:“狂歌箕踞醉千觞,进退雍容书卷香;悟到古人精绝处,也无二爨也无王。”诗内涵蕴了他对书法态度的些许信息。余良峰似有所悟,他对我说:“其实萧先生内心是强大的,正如陆俨少先生为他题的四个字:勇猛精进!”
2011年10月15日、16日:
温州鹿城·采访林剑丹先生
良师益友慈母贤妻
艺术人生影响深远
15日,我们离开灵溪去温州,在温州工人文化宫采访了林剑丹先生。一开始,林先生曾有婉拒参加这次展览的想法。他说,现在展览都要创作巨作,而他从未写过巨幅作品。后来,新落成的温州工人文化宫专门提供了一个场所给林先生创作。参展的作品大部分已完成,每件长达6米的作品铺了一地,真草隶篆各体都有,气势恢弘。他说,在创作这些巨作前,从内容到形式都做了周密的构思,特别是以古玺文字创作的王羲之《兰亭序》,可谓是多年研探的一次总结。
我们就以这件作品为背景拍摄访谈。林先生从少年受同村族辈林弼启蒙谈起,回忆他从艺半个世纪的历程。少年林剑丹家贫多病,初中时辍学参加工作。温州虽然是一个相对闭塞的地方,但传统读书人不少,老先生中如吕灵士、谢磊明、徐堇侯、梅冷生、马公愚、方介堪等,都给林先生以教诲和影响。其中影响最大的是方介堪和王敬身两位先生。方先生教导他确立清和醇正的传统艺术观;王敬身先生授他诗词。林先生文化程度不高,但他有敏锐的艺术触角,而且谦虚好学,转益多师,博采众长,是他成功的一大因素。他牢牢记取王敬身先生说过的两句话:一句话是“读书得道便成君子”,有些人满腹经纶却仍是小人,乃读书不得道之故;第二句是“要有良师教诲,益友观摩”。
林先生拜方介堪先生为师的经历颇可玩味。由吕灵士先生介绍,20岁的林剑丹持印作去见方介堪先生。方先生也不多说,拿出他1931年编选出版的《古玉印汇》一书给林剑丹,要他回去细学。开始,林剑丹并不能领受其中精妙之处,很快就还给方先生。方先生不善言辞,授徒并不是口若悬河地讲解,往往是简单的几句话,或者干脆让学生自己慢慢体会。此后,他又将《古玉印汇》拿给林剑丹,让他回去再细看。当年这本被前后借还数次的书,终于让林剑丹慢慢接受和理解了古印的精妙高雅。
林先生的母亲也是对他影响深远的人。记得文革时,方先生受到冲击批斗。每次上班出门,老人家都会追出来,再三嘱咐儿子不可瞎跟风,特别不可“揭发”和批斗方先生,还有单位领导,这些都是有恩的人。林先生说,母亲并不识字,但她特别善良,特别明是非。
林先生诗书画印四全,这两年还迷上了刻紫砂壶。对此,他谦称都是玩玩而已。玩,一直是林先生艺术人生的重要态度。他所指的“玩”,在我看来,更多的是一种聪慧机智的学习方法,去伪存真,自然轻松,直抵本质。
访谈结束后拍外景,我们去江滨路拍林先生远眺江心屿的镜头。林先生当年曾接了方介堪先生的班,在原设于江心屿的温州博物馆工作十年。他有一印:“十年宛在水中央”。正是这十年间,在这千年孤屿之上,林先生声名鹊起,事业如日中天,成为新时期中国书法的代表人物之一。
拍罢林先生写字、刻印的“创作状态”,又去墨池坊拍了温州书画院。书画院正在破土动工中,现在都是脚手架子。先生坚持要去。在先生任书画院院长的18年中,书画院多次搬迁,一直没有个固定的地方。为此,先生奔波多年,耗费了不少心血,终于在他退休时有了这个地方。先生久久凝视这片工地,内心的感慨恐是他人未尽知的。
林师母在一边看着我们折腾。师母是一个通达的人,对林先生影响很大。九十年代中,艺术家建纪念馆风行。林先生老家镇长来林家,商议在家乡建“林剑丹艺术馆”事。甫一开口,师母在一边严肃地说:“他有何德何能,建什么艺术馆!”林先生对来人说:“还是夫人最了解我。”
短短两天的采访,我再一次聆听了两位先生的教诲,他们平淡的言语中自有一股力量震撼着我的内心。我为家乡有这样的先生而感到幸福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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