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第一期的《中国国家地理》推出上下两册的《浙江专辑》，开篇即言：《三江流出诗与画》，水网密集的浙江有三条河格外特殊，其中之一便是逶迤三百余里、写满传奇的楠溪江。

很多人也如赵瑞椿先生一样深深爱着楠溪江，他们踏遍了楠溪江的山山水水，熟悉楠溪江的一草一木。年近古稀的胡伟生先生就是其中一位。20年前， 因为工作关系他开始接触楠溪江，从此便一发不可收，他为楠溪江超凡脱俗的美而陶醉，也为楠溪江遭遇的破坏而痛心；退休后他将多年积累写成《温州楠溪行》一书，2010年由温州文化研究工程资助出版，列入“温州乡土文化书系”。

赵瑞椿先生在创作《永嘉旧事》长卷时，碰到一些细节问题就给胡伟生先生打电话：这种花窗哪个村子有？那种农具在哪里可以找到？胡伟生先生也总是略一思索就能给出答案。

本版图片均翻拍自赵瑞椿《永嘉旧事》局部

胡伟生

《桃花源记》是晋朝陶渊明笔下一个美丽的故事，渔人偶然发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仙境，别后却渺不可寻，所谓“一朝敞神界” ，“旋复还幽蔽” 。一般神话故事多如此，仙境总是可遇不可求的，不同之处在于，其中居住的并非不死之神仙，而是普通人，因避世乱而来此绝境，遂与世人隔绝……

如果说陶翁写的是我国最早的“穿越”故事，而流淌在雁荡山脉与括苍山脉之间号称三百里秀水的楠溪两岸就是现实版的桃源胜地了。

我第一次接触楠溪，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前去报道永嘉稻田养鱼一事。清澈见底的溪水沿沟渠穿农舍而过，从这家流到那家。一尺来长的种鱼游弋于沟渠中，你只要拿食物（剩饭）在沟边一呼唤，它们就会从远处像箭一样飞快地游到你的跟前。村民决不会伤害它们、更不会捕食它们，而它们产的幼仔就是稻田养鱼所用的鱼苗。这一幕“人鱼亲和”的景象，是楠溪留给我的第一个记忆。

楠溪留给我的第二个记忆也是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为了准备申报“省级风景名胜区”的资料，我应邀去大若岩拍片子。我记得那时的路是沙石公路，吉普车停在溪旁，溯溪步行，夹溪峰峦叠翠，奇石斗秀，清溪萦回，起伏的峰峦风貌独特，与外界的群山迥异，农舍隐约在翠竹丛间……

此后，我时常骑自行车或步行探寻游历于楠溪两岸。这里的溪流像树枝状密布，只要沿任一条溪流溯溪而上，不经意间就会走进一个远离现代文明的古村落：四周叠嶂，环如城郭；溪流清澈，游鱼可数；古树新篁，秀麦柔桑，农舍四五家隐约其中。若是阳春三月，溪旁桃花映衬碧绿的流水，两岸山间多为翠竹覆盖，郁郁葱葱，青翠欲滴。山间缓坡处，农舍掩映在竹青树绿中，炊烟袅袅升起，活脱脱一个陶翁笔下的“桃源”胜地。

楠溪两岸古村落里的房屋，是典型的楠溪民居样式，双层屋檐，青瓦粉墙，显得朴实无华而又舒展开朗。虽年久失修，但仍可见当年的气派。这些屋舍多是采用天然材料，且用材料的本形、本性、本色建造，与天地自然尤为和谐。他们使用不加崭凿的蛮石砌成弧形的墙，立在大块卵石铺就的地面上，显得粗犷有力，而整个村落仿佛在远古蛮荒时代就与山岩同时生成。脚下的石板、卵石，经过长期的踩踏，都像冲洗过一般泛着青光。与许多古风相传至今的乡野僻壤一样，楠溪人有着山外难觅的古朴与率真。他们的祖上是为避世乱举家迁徙至此，繁衍生息。在漫长的岁月里，与这山、这水一起度过，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自由地构建起自己俗世的天堂。漫步在古屋小巷，那种错觉、幻象，像做了一场梦、一场醒着的梦……

楠溪江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十多年前她就已从省级风景名胜区升格为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国家级金名片的“利”，不断刺激着那些唯利是图的人的神经。在一片片开发的浪潮声中，膨胀的欲望转变为急功近利的掠夺式动作，“仙境”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一眨眼间，一些古村落就像神话故事里的仙人居所一样，在一阵青烟中消失了；像《桃花源记》里的桃花源一样，再也觅不到踪迹了。任何风景名胜区都有自己的特色；有特色，才具有更强大久远的生命力，才能吸引人。楠溪江之所以能成为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它的特色是什么？是以楠溪江为主体、山水风光与田园情趣相融合的田园风光。楠溪山水离不开古村落，古村落离不开楠溪山水。

除了古村落，水更是楠溪江国家名胜风景区的灵魂。当地政府花巨资编制的《楠溪江开发保护规划》，已经不知有多少个版本了，然而，关心热爱着楠溪江的人们无不忧虑：楠溪江两岸的人口达50多万，超过该县人口总量的一半，生产与生活垃圾、污水直接影响着楠溪江的水质；无节制的小水电开发，开发商为了获取最大的利益，溪流因而被改道或断流的，竟有八九十处之多，极大地削弱了楠溪水系的自然净化能力；无序的非法砂石采掘等致使楠溪江的开发利用和保护进退维谷。“先开发再治理”已成为现代商业社会挥之不去的病态怪圈。楠溪，您还能存在多久？！

荀子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致千里”、“绝江河”的前提是：“假舆马者”要养好马匹、“假舟楫者”要养护船只。保护，就是要保护空间景域的结构、大环境、大景观；保护好山体、水体、文物古迹……楠溪江景区是到了需要有一个明确的“地理区域”的保护范围了。保护不仅只是为了打政治牌，更需要的是实际行动！“金”字招牌不应该是带来滚滚财源与政绩的媒介，而是向世人的承诺：我们只有一条楠溪江，这是上天的恩赐，我们要保护好这片难得的净土。

难道非要等到失去后才感觉到珍贵吗？留住楠溪！留住“楠溪田园风光”不可缺少的精灵——古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