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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抹不去的乡愁

2020年12月21日 10阅读 来源:温州日报 2019-10-30 00:00:00

徐宏图

温州是南戏的故里,也是我的家乡。我出生在平阳一个小山村,从小就嗜好看戏,每当夜幕降临,村庙古戏台锣鼓响起,就赶紧牵着祖母的衣襟前往观看。那时还不知道“南戏”为何物,长大了才明白:原来南戏不仅是“平阳和剧”“温州乱弹”等本地剧种的先宗,更是中国戏曲的始祖,因为它是我国最早成熟的戏曲形式,时称“温州杂剧”,后世的戏曲均与它有血缘关系。温州在世界戏剧史上的地位,犹如古希腊悲剧故里雅典、古印度梵剧故里建陀罗,它们并称为世界三大古老戏剧的发源地。因此,我为自己是温州人而骄傲!无论离乡求学或工作,无不牵挂家乡的戏曲,南戏成为一缕抹不去的乡愁。

一个难得的契机,1987年5月5日,我有幸参加在温州华侨饭店召开的“温州南戏学会”成立大会。会后,我发现早期南戏唱“温州腔”,念白用温州方言,外地学者研究起来有一定的难度,而温籍学者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于是我一头扎了进去,决心把南戏研究作为主攻方向。从此,我痴之不渝,乐此不疲,不知不觉已度过30多个春秋。回顾往事,感慨良多!

为探渊源读千卷

南戏的渊源,包括时间、地点、来源三方面。

关于南戏产生的时间,向有“宣和间”“南渡之际”“宋光宗朝”三说。学界一般均持前二说而否定第三说,因为至宋光宗朝,南戏已危及官府统治,以致遭到宋室“赵闳夫榜禁”,可见早已不是诞生期,而是发展期了,诞生期至迟应在“宣和间”。此外,我认为于诞生期前必有一个“滥觞期”,因为任何事物的诞生,均有一个孕育过程,南戏当不例外。为此,我通读了唐、宋两代的正史及杂记《教坊记》《乐府杂录》《梦粱录》等有关歌舞百戏、特别是“唐宋杂剧”对南戏影响的记载,提出南戏的滥觞期至迟始于唐末宋初的新说,比“宣和间”的旧说提前了约两百年。

关于南戏的来源,学界一般认同徐谓《南词叙录》“宋人词而益以里巷歌谣”“即村坊小曲而为之”的说法。我认为,还应该考虑其他因素,如“宋杂剧”即不可或缺。我查遍了唐、宋、金三代正史及《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等杂记,发现宋杂剧的演出形式,已具备剧目、角色、场地等规模,为南戏诞生打下了一定的基础,正如董每戡《说“戏文”》所说:“我们承认宋杂剧、金院本给予戏文不少帮助。”南戏早期命名“温州杂剧”或“永嘉杂剧”,也可证明这一点。

关于南戏产生的地点,自宋代刘埙《水云村稿》至清末王国维《宋元戏曲考》,均称其为“温州”,未见异议。直至上世纪八十年代,才于“温州说”之外,又生出“多点论”,称除温州外,南戏又同时诞生于杭州、泉州、莆田、仙游等东南沿海一带,这显然把“源”与“流”混为一谈了。为消除这一误解,我搜寻并细读流行于这些地方的“莆仙戏”“梨园戏”等大量南戏民间脚本,并将其与温州保存的宋元南戏古本相对照,发现它们原来都是从温州古本南戏流传过去的改编本。得出的结论只能是:南戏有如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一个诞生地温州,其余都是它的流行地,正如《宋元戏曲考》所说:南戏“唯其与温州相关系,则不可诬也”。

南戏渊源虽长,但文献记载甚少,寻找起来有如大海捞针,有时你即使读了10本或20本文献,也未必能找到一条史料。几十年来,为探求南戏的渊源及其相关问题,我读过的书籍何止千卷!

为觅遗存行万里

南戏传千年而遍中国,寻找南戏的遗存是南戏研究的重大课题。我自1984年着手寻觅其踪迹,至2009年出版《南戏遗存考论》一书,长达25年。所到之处,除浙江外,还先后走访了南戏流布地的福建、江西、江苏、安徽、山西、湖南等10多个省的相关部门与艺人,行程达数万里。收获颇丰,仅南戏改本即多达200多本(折),其中有的古老剧目,其改本竟达几十种之多。例如:

《琵琶记》,属于昆、弋腔本的,有《缀白裘》等27种;属于高腔本的,有安徽的青阳腔、岳西高腔,湖南的湘剧高腔、祁剧高腔、辰河高腔,浙江的新昌调腔、松阳高腔,福建的梨园戏、莆仙戏、四平腔,广东的正字戏、潮剧,川剧高腔,湖北高腔等14种;属于乱弹本的,有湖北汉剧、广西桂剧、山东柳子戏、江西赣剧、安徽庐剧、福建高甲戏及芗剧等7种。三类合计48种。

《荆钗记》,属于昆、弋腔本的,有《乐府菁华》等24种;属于高腔本的,有福建的莆仙戏、梨园戏、四平戏;浙江的新昌调腔,湖南的辰河高腔、湘剧高腔、祁剧高腔,安徽的岳西高腔、青阳腔,湖北的麻城高腔、襄阳青戏,以及江西都昌高腔和川剧高腔等13种。两类合计37种。

《白兔记》,属于昆、弋腔本的,有《玉谷新簧》等18种;属于高腔本的,有浙江的松阳高腔、西吴高腔、西安高腔、侯阳高腔、温州高腔,湖南的湘剧高腔、辰河高腔、祁剧高腔、麻城高腔,广东的潮剧、正字戏,安微的青阳腔、岳西高腔,江西都昌高腔,福建的四平腔、梨园戏、莆仙戏等17种;属于乱弹的,有绍兴乱弹、山西同州梆子、河北梆子、安徽庐剧等4种。三类合计39种。

如此多的改本,足以证明南戏发展最大的特点是“善变”“以变求生”。其演变轨迹是:“温州腔”→杭州腔→“四大声腔”→“高腔”等。

上述所列改本多属民间抄本,有如天女散花,撒落各地,要想找到它们,谈何容易!例如2006年10月16日,我趁全国“四平腔”学术研讨会在福建屏南召开之机,即千里迢迢赶去寻找《白兔记》《江天暮雪》等改本。那里山高路陡,汽车要在盘山公路上不停打转,路上不知呕吐了多少次,最后趴倒在座位上。20日会议结束返回福州时,会务组分两辆汽车把代表送出大山,我一路上提心吊胆怕出事故。经过一个叫“黛溪”的地方时,前面那辆汽车果然出事,从山崖上翻了下来,才被挡在梯田里,造成30多人受伤。梯田下方可是百丈悬崖,倘若没有被挡住,后果不堪设想。我原本是坐在前一辆的,领导照顾我会晕车,临时调至后辆前座,才免遭这场车祸。回忆当时的情景,至今仍然心有余悸!

个中甘苦唯自知

南戏研究是一项寂寞的工作,要么,长坐板凳读黄卷,孤灯相陪度昏晨;要么,走尽东西并南北,独访艺人寻史料,个中甘苦唯自知。

甘的是,辛勤的笔耕没有白费,已出版专著《南戏遗存考论》《南宋戏曲史》《浙江昆剧史》《浙江戏曲史》《温州古代戏曲史》、合著《青楼集笺注》《戏曲优伶史》等几十种。其中《南戏遗存考论》《南宋戏曲史》《浙江昆剧史》,分别获浙江省第十五届、十六届、十七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的一等奖、二等奖与三等奖。发表论文近200篇,其中有两篇获得王国维戏曲论文一等奖。此外还在《温州日报》等各大报刊发表南戏短论近100篇。

苦的是,乐中之苦,为获取成果必须付出的辛劳。例如:1992年农历二月十九日上午,得知东阳马宅镇孔村“落迦宫”举行观音庙会,当晚要演出“目连戏”。当时我正在撰写《南戏与目连戏》一文,目连戏作为“宋杂剧”,比南戏还早,后来又成为南戏的一个剧目,可见目连戏与南戏关系之密。得此消息,简直是天赐良机,立即出发。赶到马宅时天已全黑,来不及吃饭,也顾不得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就在马宅镇文化站站长马佐华的陪同下,进庙观看“朱氏道士班”演出的《目连救母》。戏演毕,还采访了班主、目连扮演者朱福雨,回到旅馆已过午夜。因刚看完戏的缘故,一点睡意也没有,于是就干脆来一个挑灯夜战,结合刚才看过的目连戏情景,续写起白天未完成的《南戏与目连戏》一文来。越写越兴奋,直至阳光爬进窗棂,才发现天已大亮。

又如1994年大年初二,我约东阳县文化馆摄影师龚明伟,赴松阳县周安村观看高腔剧团演出的《夫人戏》。那时交通极不方便,赶到松阳县城已天黑,次日乘汽车到玉岩镇,再步行30里山路,到达周安时已近黄昏。那里没有客店,只好住在老艺人吴大水先生家里。待观毕三昼夜的《夫人戏》并作了全程摄像记录,已是大年初六深夜了,本打算次日一早下山,不料当晚突然下起鹅毛大雪,连续下了三天,我们只好安下心来继续待在周安。不过这三天也并没有闲着,除走访多位高腔老艺人外,还请吴大水口述《芦花记》等南戏改本,收获颇丰。虽然下山时跌了一跤,只好由龚明伟扶我行走,想到此行满载而归,摔此一跤又算得什么呢?

寒来暑往数十秋,初心不改是乡愁。作为一名南戏故里的学人,我始终以南戏研究为己任,为不辱使命,几十年如一日,如今不知老之早至,依然惜时如金,笔耕不辍。在这有生之年,能为生我养我的故乡尽绵薄之力,并以此向祖国七十华诞献礼,这是何等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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