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家式
江心屿樟抱榕是有故事的。明末总兵贺君尧血洗顾锡畴一家,只有其儿子顾蓥躲在樟抱榕的树洞里,才免得一死。顾锡畴胆敢指摘气焰熏天的贺君尧,铁骨铮铮,他的后代怎么样了?自然有人关心。
笔者查遍有关的典籍,都没有顾蓥的记载。我找到樟抱榕碑的作者洪水平老先生,他也不知道。我不死心,到处打听,终于在茶院寺找到一位老人,他知道顾蓥的下落。下面是他口述的故事内容。
贺君尧撤兵之后,江心寺和尚掩埋尸骨,挑水洗涤血迹,才发现死尸中没有顾蓥,于是四处寻找,找到了已经昏迷的顾蓥。他们将顾蓥背到寺里,喂了些米汤,才救了他的性命。方丈找出几件杂役穿的衣裳,换下了顾蓥的衣服,放在字纸炉里烧掉。等顾蓥元气恢复了,方丈才对他说:“贺君尧迟早会发现你还在人世,他一定会斩草除根,杀了你。我们原来想让你削发为僧,但恐瞒不了贺君尧这贼子的耳目。你还是走吧,离开温州,越远越好。你有学问,迟早会找个噉饭之所,你有亲友可以投靠吗?”
顾蓥摇摇头,说:“我是异乡人,与浙江一向没有瓜葛,无处可以投奔。师父说得在理,我得赶快离开温州。”当晚,和尚驾小船将顾蓥送到温州城外偏僻处,幸好黑夜里无人发觉。
顾蓥忘不了樟抱榕救命之恩,改姓章,名仇。他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糊里糊涂沿着现在的温瑞塘河(当年这里荒无人烟)一路向南。白天怕人发现,躲在树林草丛中,天黑了才浅一脚深一脚地向前挣扎着走路。惊弓之鸟加上饥饿,他天摇地转,昏倒在荒野中。其实离开温州城还不到一里路。
这里有一户人家,家中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以打渔为生,女儿划船,父亲撒网,与京戏打渔杀家中的曹恩一家十分相似,女儿出世正是芙蓉花开得茂盛的季节,就叫她阿蓉。那一天父女出门,看见草丛中似有物事,走近一看,原来是个“死人”。阿蓉心细, 一摸死尸额头,还有微温,一探鼻息,还有些暖气。阿蓉说:“爸,我们一世打鱼,不知残害了多少生灵,救一个人,也好积点阴德。”他们扶起顾蓥进屋,喂了几口热水,居然活过来了。
章仇不言不语,好像是个聋哑人。好几天,看出父女俩是善良忠厚的百姓,就将自己的身世向他们坦白。顾锡畴全家惨死,贺君尧横行霸道,无人不知,听到这后生是顾尚书的后人,越加恭敬,知道他无处可投奔,父女决定收留他。这时章仇已不是昔日官家子弟,面黄肌瘦,蓬头垢面,即使被人发现,也想不到尚书公子身上。但世上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总得有更安全的去处才好。
贺君尧不仅残暴,而且好色,见到民间稍有姿色的女性,动手就抢。阿蓉从少打渔,身材苗条,肤色健康。有马屁精向贺君尧报告,城外塘河边的渔家女是个美人儿,带点野性,贺君尧立刻有了兴趣。衙役中有好心人连夜将这消息告诉渔夫。
家徒四壁,无处可藏,也无钱逃难。危急之中,想出了办法来。塘河中央,有一个石礅露出水面,上面长满杂草与菖蒲,足可藏人。渔夫用小船把两个青年送到石礅上,约定每天天黑之后,将食物送来。贺君尧即使是神仙,也不会想到这水中央还有人可以生活。贺君尧火速赶到渔夫家,逼问阿蓉的下落,而且他们爪牙四处搜寻,方圆十里都找遍了,找不到人。贺君尧再三逼问,渔夫索性一言不发。贺君尧一刀将渔夫杀死。章仇和阿蓉断了食物来源,只得掬几口水充饥,互相拥抱着以体温温暖对方,可怜挨到第七天,双双饿死。
冥冥之中自有神灵,这没有泥土的石礅上居然长出两株树来,一株是樟树,一株是榕树,河水仿佛是营养液,两树长得飞快,枝错于上根交于下,郁郁葱葱,在这粼粼碧水中,绿阴倒影,摇曳多姿,像一精致的盆景置于碧波之中。多少年台风暴雨急流,这树却如中流砥柱,兀立不动。
当年书法家蔡心谷先生和洪水平先生并肩站在茶桥上,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蔡先生说:“《诗经·蒹葭》中说:蒹葭苍苍,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宛在水中央,正是这种意境。”
一城中有一株樟抱榕,已很难得,温州城居然有两株,一在水涯,一在水中,这是上天的眷顾。这株奇异的樟抱榕,依旧生机蓬勃,现在仍生长在温州大厦后面广阔的水中央。
编者注:清代《南明野史》《明末纪事补遗》记载:“阁部顾锡畴流寓温州。有镇将与督学相结,取事例银供饷。诸生鼔噪,镇将缚一二人杀之。锡畴欲疏劾。镇将乃乘夜缚锡畴,投之于江,子蓥遁免。镇将者,贺君尧也。顾为佟邦年门生。邦年子为皇朝嘉湖道,蓥左署中。适君尧以赂佟鬻官,蓥见之以告,乃置之死。”
据此,真实的顾蓥并未饿死,后为清代嘉湖道官吏,因贺君尧贿赂卖官,而得报父仇。另据清江苏《道光昆新两县志》“孙氏,明海南道顾鎣妻”与《昆新两县续修合志》“(顾锡畴)子鎣,字諟明,以荫官海南副使”等记载,顾蓥后任海南副使,妻子姓孙,江苏昆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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