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老师,我们学琴时要如何看待古琴呢?”
程纪之:“古代文人雅士抚琴消遣,古琴从某种意义上讲,其实是个玩具。”
学生:“那古琴演奏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呢?”
程纪之:“我们古人讲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所以弹琴的最高境界就是不弹啊。呵呵,不是真的不弹,是说不刻意弹,弹得舒服就好,其他可以不管,弹到忘了谱,忘了自己,也可以。”
以上师生对话发生在东嘉琴社。程纪之,原温州日报美编,工艺美术师,温州溪山琴坊艺术总监,2012年筹办东嘉琴社,从事古琴启蒙教学,编有古琴入门教材《东嘉琴学备要·在弦上行走》,弹琴、授琴,也斫琴,更致力于永嘉近代琴学史料整理和传承,并经常举办沙龙分享收获与经验。
在程纪之看来,古琴不仅是传统文化的优秀载体,也是修身养性的利器,“每个人内心都有一个喜欢的种子在,至于什么时候发芽,每个人不太一样,古琴可以终身把玩,什么时候亲近都不迟。”
弹琴,每次拨弦都是一次心灵净化
童年时代,古琴就在程纪之心中埋下了喜欢的种子。“小时候喜欢看金庸武侠小说,《笑傲江湖》等书中常出现古琴高手的描写,对书中剑胆琴心的英雄儿女和快意江湖的人生不由生出仰慕和向往,那时就对古琴产生了一种既神秘又亲近的喜欢。”
程纪之真正学琴是在2004年。“我学琴的道路比较曲折,后因缘巧合经天津、上海几位明师指点,才触摸到古琴较核心的东西,弹琴多年,慢慢地才积累了一些心得体会。”程纪之说,古琴的基本指法简单易学,带学生入门,就像交给学生一份古琴使用说明书,学生认真学习,一两个月如法训练,一般能较熟练弹琴,然而琴道跟神功秘籍不同,没有至高的诀窍可供教授,想要功力精深,还须自己去感悟。
燃起一炷香,一记记深沉而悠远的音符离开指尖,弥散在空气中,让人不自觉放松了神经。作为曾经的媒体工作者,程纪之需要经常上夜班,日夜颠倒的作息造成的不良影响不仅让精神焦虑,更直接作用到了身体上,这促使他毅然放下工作,拾起修身养性的古琴。“古代文人称古琴之声为心声,弹奏古琴首先要调整呼吸,静下心来。历史上,欧阳修曾患幽忧之疾,后因弹琴而愈。”程纪之认为,现在不少人有不同程度的焦虑症状,弹一弹古琴,生活少一些混乱,多一份张弛有度。
平日里,程纪之晨起练筋骨、伺候花草、练琴、写字,下午会客、读书、斫琴,晚授课,琴之雅,琴之韵与生活融会贯通,平静而惬意。
斫琴,精工细作打磨的是脾性
锉、凿、推、磨……几十道工序,一丝不苟,在位于鹿城临江镇老家溪山的工作室中,程纪之用斧头一斧一斧地斫出琴身,用凿子一凿一凿地打挖槽腹 ,一开工就是一整天。
“在古琴爱好者心中,琴是挚友,每个人都想要一床与自己最契合的琴。”为此,程纪之学会了斫琴。在手造古琴的过程中,他最为偏爱的一床名为“惊雷”的琴,给了他很多启发。
“惊雷”用材是三百多年的老杉料。程纪之老家故宅造于乾隆年间,大堂前有儒学教谕赵镇在乾隆三十六年题写的“瑞映溪山”牌匾。听闻老宅拆建,程纪之一再交代多留一些老房梁,但等他赶到老宅时,很多大料还是已然变成了柴火。赶在最后关头,程纪之在堂弟斧头下抢救出几根“整”木,这才有了后来的“惊雷”。
“惊雷”是一床仲尼式、形制精致的小琴。听闻,刚造好的时候,它没有名字,音色也不出众。后跟随其他几床古琴到了陕西一位琴家手中试弹养护,而后又经旅途颠簸返回。“可能是经过琴家的多日弹拨以及陆上运输的震动,小琴声音竟变得意外美妙。我觉得这应该就是我心目中的古琴了,于是为它命名为惊雷,迫不及待刻上琴名。”刀起灰落,奇怪的事发生了,刻上琴名的惊雷竟然连声音都发不太出来了。不得已,惊雷经历了一次大修,才重新拥有悦耳音色,后又经几番修理和养护,音色更佳。
惊雷的重生过程改变了程纪之对古琴音色的理解,“古人说,好琴有时候是修出来的,诚不欺。斫琴过犹不及,物极则衰,琴音最好的状态当如水波般,在一定范围内起落。”不期然间,又在斫琴中会晤人生哲理。
人制琴,琴养人。用掌心蘸着细灰一下一下反复推磨着琴体漆面,程纪之说,斫琴磨练了他的耐心,让他学会花时间专注一件事。
挖掘琴史,为了记住如何去弹琴
“近代温州曾出现不少在琴学上有真知灼见的名士,但他们留存下来的手稿和琴谱稀少且大都隐而不显。”2012年夏天,程纪之终于将整理永嘉琴学史料的想法付诸实践,开始寻访和梳理晚清温州琴学源流。
与程纪之交往的琴人中,不乏多位白须长者,从他们口中,程纪之逐渐了解到温州许多琴道先贤事迹,他一一记录存档,偶尔也写写心得,发在东嘉琴社公众号上。他去各地图书馆、藏书楼寻找温州琴道先贤遗稿、乐谱,这些资料通常不予外借和拍照,他就带上纸笔花上几天时间来抄录。为一睹一位晚清温籍琴人的琴谱,程纪之数次以不同方式造访某艺术研究院,第一二次皆寻而不遇,第三次通过朋友的帮助才有幸一观影印本,他说如有机会还想再去一次,将琴谱抄录带回。
2012年的一天,程纪之在温州市图书馆抄录严琴隐的《乐律金鉴》,“眼镜、手杖、对襟衫,孑然独行”,老人的形象在程纪之心中浮现。程纪之告诉记者,严琴隐老人在近代中国古琴史上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年少时耽于古琴,琴名在外,1929年编著出版的《乐律金鉴》影响颇大,晚年却弃琴不弹。谜样的经历拨起程纪之心中好奇的弦。程纪之交往的诸多老琴人,有很多与老人晚年有过交往,但他们谈起这位活了104岁的高寿老人的往事,不是酒便是他的草书,与琴却毫无关系。直到某一天,严琴隐的孙子整理出老人的一批手稿,并邀他一观,程纪之才隐约感知一二。“老人年轻的时候,所弹之琴是有弦的,晚年‘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此时,古琴本身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于是老人把琴藏了起来,他或许不想也无需对世俗的人再拨动心弦。”
在“寻找”的过程中,程纪之洞悉了许多琴人的故事和命运,一次次回望了近现代温州古琴艺术的历史沿革及发展,他不禁常常思考在社会巨变的今天,什么才是传承古琴艺术的最佳方式。“挖掘琴史、寻找琴谱都是为了不要遗忘如何去弹琴。弹琴就是最好的继承。”程纪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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