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众

那是20多年前的事了。

放学后，有位背着书包的少年经常倚在温州市区西角的一个工作室门边，看着里面的技师雕刻。久而久之，少年和里面的人不生疏了，里面的人对少年也习以为常了。

这个少年就是我。

少时因父母工作的原因，我与祖父母生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祖父告诉我，这个工作室的主人叫叶润周，是位大名鼎鼎的黄杨木雕高手。

叶润周，我憧憬着有天能见见他，看看他雕刻的作品。可惜，我从来没有在工作室里见到他，也没有见到他的作品。

某日，祖父的朋友林先生来家里坐。林先生身材矮小，口才颇佳，交友甚广。和祖父聊天时，他谈到了叶润周先生。我好奇极了，于是就问林先生，可否带我去见见叶润周及他的作品。林先生回我，叶先生甚少在西角，因台湾人对他的作品需求量大，故而很忙。不过林先生答应我下次带叶润周先生的照片和作品照片给我。

果然没有爽约，林先生带来了两张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位老者在雕刻，另外一张雕了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弥勒佛像。林先生给我讲解这两张照片的内容，叶润周先生在雕刻的作品叫“双人红绸舞”，弥勒佛像称之为“皆大欢喜”。红绸舞照片背后还写着几行字：“其龙吾兄惠存，弟润周”。原来林先生以我祖父之名讨来照片给我，感谢至极！

痴迷于黑白照片中的图像，我渐渐感悟到红绸带子的舞动，舞者欢愉的笑脸，双舞者通过眼神的交流默契配合；弥勒双手上举，整体呈团状，咧嘴憨笑，分明一副世人皆喜之状。天哪，这哪里是冰冷的木雕，分明是带温度的肉体。真神了！

收藏一件叶润周先生作品的想法，慢慢在我心底滋生，日复一日。有天见祖父心情大悦，我趁机提出了收藏的想法。从来对我的要求没有拒绝过的祖父，这次断然拒绝。十几年后，和祖父聊到这件往事，祖父告诉我，当时他和润周先生同属省政协委员，开口买就相当于开口要作品，故而没有答应我。

后来，叶润周先生走了，祖父也离开了。而我，在收藏的路上，已经走了很多年。偶尔在杂志上看到叶润周先生的遗作，还是那样喜欢。脑海里双舞者的动态，他们的眼神，弥勒佛的笑脸，清晰可见。

2014年正月初八。从不关机的我，这次关机了。第二天打开手机的那一刻，微信里传来图片的传输声。

点开照片的那一刻，两张似曾认识的脸孔，对视的目光，出现在手机里，如同老朋友。我想我应该在哪里见过他？在最后一张照片上，赫然出现“润周”二字。叶润周，就是他，就是他的作品。

没多想，马上拿起电话打给远在美国的阿海兄。谁知，阿海兄在电话里的第一句话，就迎头给我倒了一盆冷水：昨晚你手机没开，微信没回，我吃不准，木雕已经给国内游客买走了。又晚了一步，悔恨啊，难道我和叶润周如此没有缘分！阿海兄，你可否帮我问下老外，买走这件作品的国内游客，是否留下联系方式？阿海兄断然回绝了，根据他多年和老外打交道的习惯，这个联系方式就是有，老外也不会给。我心抱侥幸，央求阿海兄试试。可能是老天爷看在我心诚的份上，阿海兄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老外告诉他，对方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但他知道买家是吉林长春人，在河北石家庄办化工企业。看来线索也就到此为止了。

既然有地址有特征。在圈子里找个把人，应该不难！河北石家庄的弟兄们帮了很大的忙，找到了。

Z先生，吉林长春人，在石家庄生活多年，化工厂业主，平时喜好收藏晚清民国名家瓷器，特别擅长鉴定名家雕塑。那，如何和素昧平生的Z先生，开口买下这件作品呢？我告诉石家庄的朋友，我们以名家瓷器为开局，谈近现代艺术家的艺术成就，欣赏Z先生的藏品。至于叶润周这件作品先不要谈，看合适时候，再请Z先生割爱，成功与否，就看缘分了。

和Z先生在他公司的小会议室见面。Z先生谈锋甚健，对近现代瓷器名家的见解远在我们之上，上手他的藏品，不胜欢喜！从瓷家到画家，到海上各类杂家，到木雕各家，Z先生知识渊博。在谈到木雕大家时Z先生就问我，先贤朱子常的一些野趣，谈温州黄杨木雕的传承，但是他没有开口说到这件叶润周作品。难道不在他手里，我心怀疑虑。这时，Z先生开口道，他这次在美国买下一件黄杨木雕，是国家级大师叶润周的作品，极喜好，因此没有放在公司，而是摆在家里书房，日夜陪伴。怪不得没有看到。我恳求Z先生取来欣赏，Z先生极痛快，当场打电话让他夫人从家里带到公司。

当作品摆在我的面前，上漆的台阶式底座上，立着一位老者，须髯随衣带而飘动，仁慈的目光和一位坐在地上单手扶插满菊花的花篮少年目光对视，从少年另一只手势中看出，此二人在对话。好一件“陶渊明采菊”图。

叶润周精品作品，我痴心的目标，我要把它带回温州。

单单从金钱的角度，让Z先生割爱，这是有难度的。我唯一能打的只有感情牌，我和Z先生谈叶先生的艺术成就，谈我对叶先生作品的痴好，谈我几十年来对黄杨木雕收藏孜孜不倦的追求。也许是老天爷的眷顾，也许是Z先生被我痴心感动，胸怀豁达的Z先生，答应割爱于我！

价格甚高，与我卡里的余款有距离，我再次恳请Z先生压压价，并展示余款给他看。Z先生哈哈大笑，答应留尾款给我当路费。在此，我再次感谢Z先生！

从石家庄到北京，夫人打来电话，知我事情已经办妥，问道，你饭钱还够吗？悲喜交加，随口答道，不吃饭了，晚上水果充饥。当晚真的买了半个西瓜当晚饭，终于圆了20多年的少年梦，终于在我众多藏品中添加一件重量级的藏品，满足啊！

作者系温州博物馆之友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