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名片
黄湘娟
1928年出生于绍兴嵊县,13岁从艺,工旦角。自1951年温州市越剧团成立起至1985年,担任该团团长。
“旧社会,
演员也是半个编剧”
黄慈帖(以下简称黄):黄老师,您是嵊县人,嵊县是越剧的发源地,您学戏,是否和这个有关?
黄湘娟(以下简称娟):这是有直接影响的。我是嵊县孔村人。当时越剧舞台上有名的“三花一娟”中的赵瑞花,和我是同村人。那时候,越剧还不叫越剧,叫“的笃班”。我父亲很喜欢做戏,曾经是“的笃班”的旦角演员,后来不演了。受父亲影响,我从小也爱做戏。
13岁时,我向父母提出要去学戏。父母不同意,觉得学戏太苦了。我哭着吵着一定要去。最后父母没办法,勉强同意。
那时候,在附近的太平村,有几位有钱的老板组织了一个班社,招了一批有演戏天赋的小姑娘,教她们演戏。那里不用交学费,唯一的条件是出山之后,要免费给老板做三年的戏。我父亲就送我去那里学戏,每个月带三斗米,供自己吃饭。
学了一年不到,差不多会演戏了,班社的老板把我们这十几个小姑娘,以一个月十块钱的价钱转卖给另外一个老板——“八一三剧团”的邢德华。这样,我们跟着邢老板到江西、福建去演戏了,演了三年。那三年,我们是没有工资的,都给老板免费做。我父亲赶到江西、福建去找我。结果在青田南田找到,把我找回来。父亲告诉我,同村的赵瑞花自己组织剧团了,邀请我去她的团里做戏。这样, 我就到赵瑞花剧团了。赵瑞花又请来王湘芝,王湘芝演小生,已经很有名了。后来,王湘芝邀请我到她的团里去,我和王湘芝搭档,我演小旦。
黄:您经历了旧社会,活在新时代,旧社会做戏和新社会有什么区别?
娟:对于一个演员来说,嗓子、相貌、人聪明灵光、道德品质,这些方面都很要紧,一样都少不了。嗓子不好不要做演员。相貌好看,一出去——哟!嗓子好,一唱——哦!好!旧社会大部分是路头戏(又名“幕表戏”。没有剧本和固定的唱词说白,仅有故事框架和分场提纲),好的师傅也有剧本,给你说戏。有的师傅一半路头一半剧本。路头戏要求演员很聪明,领悟能力很强,嗓子好,反应快,能随机应变。在台上,只要故事框架正确,名字没有报错,演员基本靠即兴发挥,表演随意性大。这就要求演员有很强的基本功,肚子里要有很多赋词,花园赋词、晚景赋词、上台赋词、下台赋词等等,用到时,信手拈来。路头戏,靠的就是积累,拼的就是经验,讲究的就是临场发挥。因为随意,经常会有一些突发事件。如果是非常老练的演员,就会处理得毫无痕迹;如果是新手,那就有可能会下不了台。可以说,在旧社会里,演员也是半个编剧。但旧社会的演员没经过很多的文化教育,水平一般都不高,这对于剧本的文学性、艺术性的提高是一个极大的限制。
新社会,有专业的编剧,专业的作曲,演员照着本子演,照着曲子唱就可以了。而且都是排了又排,练了又练,戏的质量高。演员不需要在剧情或者其他方面花很多心思,只需要专心研究如何提高自己的表演技巧、演唱技巧就可以了。不得不说,这是对演员的一种减负。
旧社会,出去演出得自己背铺盖,条件非常艰苦。大多数是住在农村里,吃住都在村民家里,铺盖往泥地上一放,就睡了。如果是去戏院演出,住的条件会好些,因为有卖戏票。那时候,演员地位很低,被人欺负的也很多。一般的观众对演员是喜爱的、关心的,演得好他们都会鼓掌捧场。坏的是地主、流氓、恶霸等,他们要你演什么,你就得演什么。你不演,他就喝倒彩,把你轰下去,不让你上台。如果你戏演得好被他们看上,他们就会强迫你做他的小老婆,不管你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还是二三十岁的大姑娘,不同意他们就捣乱。现在多好啊,时代变了,条件也好多了。出去演出,近的可以开车回家,远的可以住旅馆,演员还被称为“文艺工作者”“艺术家”,多好。
“我当团长那年,24岁”
黄:黄老师,您是温州市越剧团第一任团长,当时建团的经过,还记得吗?
娟:当然记得了。那时候,越剧非常流行,温州人也很喜欢越剧。我们经常来温州演出。1947年下半年,我虚岁20岁,和王湘芝来温州,一直在东南戏院演出直到1948年。1950年我们又到温州来。那年,温州市委宣传部文化馆组织了温州大概十七八个剧团,有瓯剧、越剧、京剧,那时候都是民间职业剧团,办了一个训练班。其中大概有15个越剧班。剧团里经过民主改革,“改人、改戏、改制”,三改改下来。文化馆要组织一个国营剧团。在这么多的剧团中挑选,哪几个好一些的,把他们组到一起。我、王湘芝、史玉珍好多人都进去了,剧团成立的时候包括演员、舞美、导演等,大概有四十几人。其中有二十几个是演员。1951年,剧团在东南戏院成立,叫“温州市越剧工作团”。为什么叫工作团呢?开始是想叫“实验剧团”的,实验剧团是国营剧团的。国家没有许可,一直没批准。“工作”两个字,看起来像是国营剧团,实际上不是。到了1956年,才正式成立了国营剧团。我当团长那年,24岁。
1959年,因洞头县归属温州市,原洞头县少少越剧团(1956年从上海支援浙江)改为温州市越剧二团,小生演员张雪君任团长,原团为一团,我是一团团长。1967年两个团合并,分队演出,继续试行男女合演。八十年代,两团合并称“温州市越剧团”,取消男女合演。
建团以后,逐步地要演剧本戏。刚开始没有那么多剧本戏,那时候,白天晚上都有演出,一演就是十几二十来天,剧本戏供不应求,怎么办?只能白天演路头戏,晚上演剧本戏,或者穿插起来演。
在剧团里,困难多得很,靠大家,靠领导帮助,才能维持下去。我爱人李思馨原先是大众电影院的副经理,后来文化局派他来团里当支部书记。
黄:您是浙江省民间艺人中第一位党员?
娟:1954年,我和浙江越剧团的一个演员是省内第一批入党。成为党员以后,对自己要求更严格了,“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脑子里老是有这根弦,紧绷着。开会的时候,我要大家晚婚晚育,自己也表决心。我是1956年结婚,1958年(虚岁31岁)生孩子。我儿子叫李矛,是有名的羽毛球教练,受我的影响,他也喜欢看戏。
黄:抗美援朝时,您为国家捐献过飞机大炮?
娟:那时候,常香玉用演戏赚来的钱,捐献飞机大炮。我们大家也向她学习,纷纷捐献飞机大炮。我把自己一个金戒指当掉,换了钱捐飞机大炮。那时工资是每天发的,拿来都捐献了。不只是我一个人捐,很多人都捐。
“观众越热情,我演得越投入”
黄:文化大革命那段日子,您是如何过来的?
娟:苦都苦死了。1966年,我爱人李思馨在京剧团当支部书记,“文革”中说他是走资派,我是越剧团团长,也是走资派,还是反动意识权威,各种帽子扣在我的头上。群众贴我大字报,可以让他们贴。但领导要贴我大字报,我也贴他们的。结果,头一年把我拉到茶山,斗批改。后来关牛棚,大概住了一年多。之后我到供销社第三招待所当服务员,大概有两年左右。1969年,落实政策回来了。
也有一部分人落实不了,就回不来,我妹妹黄苗娟就是其中之一。我调回来就拼命干,办了越光培训班,培养了一批演员,比如陈峰、吴爱民等。
黄:您都演过哪些戏?有句话在戏迷中很流行,说是“吕爱宝的走,黄湘娟的抖”,您当时是怎么练功的?
娟:那时候演过的戏蛮多。《叶香盗印》《泪洒相思地》,这些都是过去当家花旦演的戏。这个“抖”,说的是我演的《叶香盗印》里的丫环叶香,在盗取印信的过程中,因心惊胆战而浑身发抖,从开门、入室、开柜到摸门,有惊恐跌坐、跪步等一系列动作,前后约有半个来小时,这半个小时的核心是“抖”。这个功夫自己在台下用功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和台下观众的情绪有关,观众越热情,我演得越投入越精彩。
黄:您对温州越剧的发展有什么建议吗?
黄:现在国家重视戏曲,整个环境好,我对温州越剧的期望,就是希望大家好,多出人才,排出好戏。
图片由市艺术研究所提供
戏曲老人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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