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帆 李国和

近年来，一股古琴风在温州民间悄然兴起，无论是神秘幽静的深山古寺，还是在闹市茶楼或是在雅静的小院，都可看见一群古琴爱好者在以琴会友，切磋琴艺。

古琴，亦称瑶琴、玉琴、七弦琴，为中国最古老的弹拨乐器之一，千百年来它一直是中国古代文人、士大夫手中爱不释手的器物。特殊的身份使得古琴在整个中国音乐结构中属于具有高度文化属性的一种音乐形式。“和雅”、“清淡”是古琴标榜和追求的审美情趣，“味外之旨、韵外之致、弦外之音”更是古琴深远意境的精髓所在。

2003年11月7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巴黎总部宣布了世界第二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中国的古琴名列其中。2006年5月20日，古琴艺术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划分在“民间音乐”类，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古琴艺术在今天有望获得更好的传承。

琴人雅聚

自协会成立后日渐频繁

在温州，“琴”历来被视为文人修身养性的必由之径。据传民国时期，古琴除大家族用于郊庙祭祀、朝会、典礼等雅乐外，雅士间也是操琴弦歌之声不绝，玩古琴成了他们结识好友的途径，所谓《高山》《流水》觅知音。然解放以后直至文革，温州弹古琴之人急剧减少，所剩寥寥无几。的确，古琴文化本身就是一种非常个性化的艺术，玩古琴更是一件风雅之事，要有广泛的社会经济基础才能生发出繁荣的景象。

一直到2008年温州古琴协会成立，温州古琴之风才蔚然兴起。据现任温州古琴协会会长黄德源先生回忆，温州古琴协会最初成员仅30来人，他们来自各行各业，工农商学僧都有。其中比较典型的代表人物有：李乐园，温州土生土长的80后小姑娘；吴映雪，温州“鹿鸣琴社”馆主。

上世纪90年代中期，李乐园自学古筝。她于2000年考上杭州师范学院音乐系。期间她拜在杭州古琴名家徐晓英先生门下，古琴技艺提高迅速，从此便深深地痴迷于古琴。2004年回到温州后，她开始了古筝和古琴的专业教学事业，在市区新城开设了“浙派琴筝艺术中心”，这是温州开设的第一家专业的古琴培训中心。

吴映雪早年也学过古筝，教过古筝。但是她嫌古筝的声音太喧闹，后来又弃筝从琴。她苦于在温州无处拜师学艺，曾在厦门学过一段时间古琴。随后的北京之行，终于打开了她的古琴艺术之门——在拜中央音乐学院古琴教授赵家珍为师后，在赵老师那里她领略到了古琴的真正魅力。从此她的琴风琴路发生了重大转变，也更坚定了她的古琴之路。吴映雪的演奏基本功扎实，韵味浓厚，尤擅演奏古琴名曲《流水》。2009年，吴映雪在温州市区开设了“鹿鸣琴社”，开始了她在温州的古琴教学之路。

说到近几年温州兴起的古琴热，不能不提戈蕾（服装商人）和江树（温州古琴协会秘书长）两人，可以说如果没有他们锲而不舍的坚持，温州古琴协会的成立估计还得晚几年。他俩于上世纪末就开始了艰难的古琴求学之路。那时，杭州琴人徐晓英曾经来温州雁荡山游览，他俩抓住这一良好机会向徐老师求教，后来又远赴杭州学习。他们一直与琴友有古琴方面的雅集，终于催生了“温州古琴协会”。

黄德源感叹：“当初温州古琴同好者之间琴艺交流非常困难，因为不同地域、不同师承的琴家的风格都不相同，而琴艺的长进又需要广泛的交流。有了古琴协会后，大家的交流顺畅了，都觉得获益良多。”

天籁之音

最宜夜阑人静时

黄德源是解放以来温州一直操琴不辍的一位古琴爱好者。黄先生于1955年开始正式拜浙派古琴大师徐元白先生学艺，徐先生过世后又追随徐老师的夫人黄雪辉女士继续学习。期间仅在文化大革命当中被迫中断学习两年，文革结束后，黄先生又得到广陵派古琴大师张子谦和虞山派古琴大师吴景略指点。到如今黄先生也是高徒满室，教得不亦乐乎。

黄先生说，古琴很难学，又很易忘，初学者弹奏很不中听。由于传统古琴教学没有练习曲，他自行摸索出一套“以曲代练”的方法，就是将一些简短的古琴曲如《关山月》、《酒狂》等经典曲目当作练习曲，让学生反复练习指法，在熟练指法的过程中理解曲子的内涵。这样，就能使琴乐的技巧和曲子所追求的意境相融合。古人将古琴音乐艺术称为琴道，认为古琴的学习和认识不能只单一地从其音乐曲调去理解，而是要综合地从多方面知识，包括精神内涵去理解，不无道理。

前不久的一个寒冷的冬夜，在黄先生的雅舍，温州众多古琴爱好者聚居一堂，大家喝着滚烫的福建大红袍，把“茶”论琴，暖意融融，此情此景，恍如唐代文人刘禹锡所描述的“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的境界。

黄先生右手拨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为我们弹奏了一曲南宋温州人郭楚望所作的《潇湘水云》。只听得低音区层层递升的浑厚的旋律，通过大幅度荡揉技巧，展示了云水奔腾的画面，表现出曲作者翻滚的思绪。旋律在低音区变化再现，有欲起先伏之妙。再现水云声，但情绪更为奔放、热情。高、低音区大幅度的跳动，按音、泛音、散音音色巧妙的组合，交织成一幅天光云影、气象万千的图画，再现了曲作者对祖国山河的热爱之情。

曲罢，黄先生和大家说了弹奏这首古琴的心得：庄子将音乐分成“天籁”、“地籁”与“人籁”三类，认为只有“天籁”才是音乐的最高层面，也就是要提倡自然天成，反对人工雕琢的音乐。这也是为什么古琴最适宜于夜阑人静时弹奏，因为，只有这样的环境才能与古琴的风格和它所追求的意境相合。

抚琴之间

荡涤身心寻找真我

以琴会友，众高手轮番上场。

第一个上场的胡克建，一位长相略带忧郁的企业家，他很成功地经营着一家服装企业，业余爱好就是弹奏古琴。他说：自己管理企业千头万绪，就像是弹奏高难度的曲谱，而古琴的韵味是虚静高雅的，要达到这样的意境，则要求弹琴者必须保持平和闲适的心境，才能达到琴曲中追求的心物相合、人琴合一的艺术境界。这也是他在管理企业事务中所追求的一种境界。

一曲《阳关三叠》，饱含着极其深沉的惜别情绪，古琴特有的吟、揉手法，反复围绕着骨干音变化发展，特别是后段的八度大跳，和连续反复呈述，情意真切，激动而沉郁，恰如李商隐所云“红绽樱桃含白雪，断肠声里唱阳关”。我们问胡克建，经营好一家企业是件费时的事，他何来这许多的功夫习琴？胡回答说，他无论工作有多忙，每天都要抽空习琴，常习琴至深夜。他说：琴为书室中雅乐，不可一日不对清音，琴是越弹越好的，所以琴也是有生命的。一番话颇有禅意。

沙城高级中学的董事长王云弟，为大家献上一曲《广陵散》，以磅礴的气势、独特的风格、庞大的结构，表现了一种慷慨激昂的英雄气概。他曾是浙江省的武术散打冠军，此刻，他从容不迫地弹着古琴，一派儒雅之风。

王云弟坦言自己之所以爱上古琴演奏，除了兴趣之外，更多的是想从古琴的传承里给自己寻找一些中国古典文化的启迪，这对自己管理好学校有很大的益处。因为，古琴表现力特别丰富，运用不同的弹奏手法，可以发挥出很多艺术表现的特色，它的散音（空弦音）嘹亮浑厚，宏如铜钟；泛音透明如珠，而“味外之旨、韵外之致、弦外之音”是琴乐深远意境的精髓所在，能给他在管理学校时提供帮助。

女企业家张美莲压轴，献上一曲《秋风词》。

说到张美莲，不得不提及另一个人，那就是她的先生，温州乃至全国赫赫有名的钢笔画家兼企业家侯传芳。多年来，张美莲随先生将自己的企业经营得风生水起，进而受先生的中国古典文化的熏陶，她爱上了古琴。“作为企业家，往来的都是商人，俗事冗杂繁复；和钱打交道，不快之事又甚多，难免心绪会变得浮躁，会给家庭生活带来不愉快，对儿子的教育也会有不好的影响。这习古琴嘛，是因为看中了这天籁之音可以帮助我脱胎换骨，远离俗尘，换一种活法。现在，我那读小学二年级的小儿子，一说起画呀琴呀，也头头是道，可见家庭熏陶的要紧。”张美莲如是说。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闻琴音如见画面，高音区轻清松脆，有如风中铃铎；中音区明亮铿锵，犹如敲击玉磬。张美莲将《秋风词》演奏得直入化境，并不是人人都能弹得到这种高妙的境界。陶渊明有“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白居易有“入耳淡无味，惬心潜有情”，所讲述的正是这个道理。

记得年轻时读《红楼梦》，至第八十六回，贾宝玉得知林黛玉会弹琴时，便要林妹妹为自己演奏一曲。林黛玉这时讲道：“若要抚琴，必择静室高斋，或在层楼的上头，在林石的里面，或是山巅上，或是水涯上。再遇着那天地清和的时候，风清月朗，焚香静坐，心不外想。”又说：“若必要抚琴，先须衣冠整齐，或鹤氅，或深衣，要如古人的像表，那才能称圣人之器，然后盥了手，焚上香。”

瑞典作家林西莉有一书名为《古琴》，书中写道：轻轻地拨动其中的一根弦，它便发出一种使整个房间都颤动的声音。那音色清澈亮丽，但奇怪的是它竟也有种深邃低沉之感，仿佛这乐器是铜做的而不是木制的。在以后的很多年，正是这音色让我入迷。从最轻弱细腻的泛音——如寺庙屋檐下的风铃——到浑厚低音颤动的深沉。这是一个何等美丽的意境啊！这个意境，也许就是古琴清、和、淡、雅的音乐品格，它寄寓了中国文人凌风傲骨、超凡脱俗的处世心态。

优美的古琴声中，我心生感叹：这是一群什么样的雅人呀？时下，当很多人沉醉于酒席的杯盏交错、忘情在麻将桌前，不停歇地追逐红尘的各种利益时，偏有这些成功的企业家，流连于古琴的淡静、虚静、深静、幽静、恬静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牵引着他们呢？忽然想起几天前另一古琴爱好者叶碧洋告诉我：“学习古琴真的很有意思，每一次的演奏，都是对自己心灵的一种洗涤，是在与古人做一次深刻对话。现今，巨大的生活、工作压力，使我们太少停留下来给自己一点时间看看自己的内心，了解真实的自己。只有古琴能让我慢下来，让我没有孤独感，没有焦躁；还让我忘掉挫折，忘掉劳累。”

也许，正是这古琴的中正和平、温柔敦厚以及其中所蕴含的顺应自然、大音希声、清微淡远等思想影响了他们，使得他们通过习琴，不断寻找“真我”，追求“忘我”，在动静之间获得了一种不计较得失的心态，从而在生活和工作中变得更加有智慧、有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