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崖

它是《诗经》里人人追捧的一缕芬芳，它是古代中国用以取代玫瑰的定情之物，它是百花丛中唯一赛过牡丹的一抹妩媚，它是古代论“瓣”卖的一种花卉，它是历代中国文人争相描摹的对象。

它，就是芍药。

《诗经》有云：“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这表明古代男女交往，多以芍药相赠，表达结情之约或惜别之情，故又称“将离草”；姜夔在《扬州慢》中也有“念桥边红药 ，年年知为谁生”之说；苏东坡在自己的诗句中更是不吝对芍药的赞美：“多谢花工怜寂寞，尚留芍药殿春风”……芍药丰满了古典诗词的意象，同时，也成为了古今文人雅士眉间心上无以释怀的对象。

芍药是一种生长在亚洲偏北地区的一种花朵，其花灼灼，极具观赏价值，其根外墨里白，具有极好的药用价值。药者，唯医民之疾也。芍药却是药中的“全才”！有散淤、活血、止痛、泻肝火等功效，所以，它还有“百花中药王”的美誉。

在中国，约有芍药30多种，北方以亳芍最为著名。亳芍产在中华药都安徽亳州，花色嫣红，国色天香，完全可以匹敌牡丹。但它毫不争宠，不逐名。默默无闻地妖娆在乡间，它是平民化的花中“公主”，一颦一笑惹人爱怜，一俯一仰招人喜欢。

芍药栽培的历史悠久，据考证汉时长安地区就有栽培，极盛于宋。盛产芍药的地区常随朝代的变更而变迁，先是扬州，陈淏子《花镜》中也认为“芍药推广陵（扬州）者为天下最”。 到了明朝，芍药的栽培中心转移到了安徽亳州，自此而始，芍药天下盛！

人人都说芍药好，我道芍药赛牡丹。自古以来，就有牡丹是花中之王，芍药是花中之相的赞誉。而南宋著名诗人杨万里却不这么认为，他在自己的诗作《多稼亭前两槛芍药，红白对开二百朵》中这样描述：

红红白白定谁先？

袅袅婷婷各自妍。

最是依栏娇分外，

却缘经雨意醒然。

晚春早夏浑无伴，

暖艳暗香正可怜。

好为花王作花相，

不应只遣侍甘泉。

“好为花王作花相，不应只遣侍甘泉。”芍药的妩媚与优雅不光取悦了世间所有爱花之人，就连“中兴四大诗人”之一的杨万里也概莫能外。他用自己脍炙人口的佳句向世人疾呼：“芍药应与牡丹并称花中之王，不能只让它作花相。否则，岂不委屈了芍药？”况且，芍药和牡丹各自固守着自己的一段“花期”，本来就没有争逐可言，所谓伯仲之分，是后人的主观判断罢了。

唐朝诗人元稹说，“牡丹落尽正凄凉，红药开时醉一场。”也就是说，牡丹花败，芍药盛开。同一时期的诗人许景先说“芍药花初吐，菖蒲叶正齐。”也就是说，菖蒲的叶子全面展开、牡丹落尽的时候，芍药便满地妖娆了。

仔细一梳理，应该是五月。五月里，繁花遍地，时光以花的形式拉开初夏的序幕，芍药开的时候，会出现两重天，一个在原来的天上，一个在地上。五月的天空，红云映日、红霞争辉，芍药就是落在地上的红云。两者相映成趣，生活在这样“两重天”里的人们便收获着别样的幸福。

五月的乡村是孩子们的乐园，那时候，早已经抛开了料峭的春寒，孩子们挣脱了厚重的棉衣，只身一件夹袄穿梭在乡间的田垄上。

芍药早已立在田垄上，一行行排列成绿的营队。很少有绽放的花，在青翠的绿叶间“昂起头”的多是结实的花骨朵，它们大的有大拇指那么大，小的仅有无名指那般小，勤劳的蜜蜂或是停栖在花骨朵上，或是展翅在田垄间寻觅。而我们却顾不了这些，一大早就起床，脸没洗，就呼朋引伴地朝种满芍药的田垄间奔去，接着是我们不约而同地俯下身，低头把芍花骨朵含在口中，连同晶莹的晨露一起吮吸，像是尝到了世间最甜美的佳酿般舒畅。

父辈用黝黑粗壮的臂膀在亳州这片肥沃的土地上耕耘，而童年的我们就这样用舌尖尝遍了一块又一块农田，尝遍了每一寸土壤上的作物，尤其是芍药花蕾上的蜂蜜。

芍药是乡下孩子的玩伴，更是乡下农舍里的村姑，她们，是农人最宠爱的女儿。诗人孟郊曾在诗文中用这样温婉的笔触描摹芍药：“家家有芍药，不妨至温柔。 温柔一同女，红笑笑不休。”

芍药还是最多情的一种。词人秦观在《春日》里说：“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一个含字，千娇百媚，万般惹人爱怜；宋人许月卿也有“晓雨有情於芍药,春风无处小流莺”之句，意为芍药情盛，可撼天地，可令风雨，一朵小小的花儿，和浩淼的时空比起来，多么渺小，然而，穿越尘世的风烟，总会被人记取，被人惦念。

芍药既是入世花朵，也是出世花朵。不光是红尘滚滚里的一瓣靓丽，就连出家人也爱此竹花。曾在元稹的《和友封题开善寺十韵》中撷取过这样的句子：“荒新笋细，池浅小鱼跳。匠正琉璃瓦，僧锄芍药苗。”多么雅致的诗句，如珍珠碎玉一般隐匿在浮躁华丽的诗文里，随着岁月风沙的打磨，愈加发现它的明丽。

花与茶，是古代文人雅士的一对神仙眷侣，白居易曾在芍药花前醉吟：“醉对数丛红芍药，渴尝一碗绿昌明。”红药绿茶，这样斑斓绚丽的景致，大凡隐士文人都有一颗“素心”，然而素而不枯，全在花与茶来补偿。

唐诗宋词是一条声光绚丽的毯子，我们慢慢翻卷，去寻访一缕芍香，唐诗宋词是一条河流，芍药是漂泊在水面上一片最靓丽的帆影。时光的机车滚滚向前，一路上，多少花开花谢，然而，芍药一直妖娆、丰满在我们的视线里，不慌不忙，不争不逐，热闹处，它在；冷寂处，它在；庸常的俗世里，它也在，坚贞不渝，不离不弃，因为，芍花花瓣里住着一轮金灿灿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