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提起苏北,首先想到什么?

2021年07月14日 10阅读 来源:解放日报

余嘉

我关于黄河的一项地理知识,来源于一位同学。他从淮安来,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说:“我家住在废黄河堆上。”当时我大吃一惊。我知道“堆”是河堤的意思,但以我的课本所学,黄河应该是在北方,从青藏高原、黄土高原,一路流过河南、山东,什么时候它在江苏留下一个“堆”?由此,那个可能曾经听过、但是完全不曾在意的“黄河改道”,才开始在心里印下了痕迹,关于苏北的认识,也丰富起来。

中国人区分南北通常有两条线,一条是从自然地理角度的淮河,一条是按文化地理角度的长江。如果算上黄河,再把大运河看作另一个笔画,那就是一个巨大的“丰”字,而苏北就在“丰”字的腹地。可是苏北好像并不“丰”。

我在苏北生活到18岁,直到高三需要回原籍参加高考,才回到苏州。刚和苏州人打交道的时候,特别不适应。他们可以打开自己带的小零食,坦然地独自享用,而并不一定要先发一圈;周围的其他同事也很坦然,没有那种被忽略、被轻视的感觉。

这和我此前的人生经验完全不同。在我生活的苏北小县城里,“吃独食”被认为是很可耻的一件事。如果中午家里有了一道比较像样的菜,男主人就会呼朋引伴喊左邻右舍回来分享,再花生米一炒,小酒杯一端,互相灌酒一直到日头西斜,才心满意足,感觉人生就当如此。

可我和朋友谈起这些,他却愤愤然。朋友是地道苏北人,他说,他爸爸也是这样,热爱交际、不事营生,“能不穷吗?”

“穷”简直就是苏北给人的固定印象。但“穷”真不是苏北固有的。循着“黄河改道”这个线索,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项羽的“彭城”、韩信的“淮阴”、有着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扬州”,渐渐和现在的苏北重合。托大运河的福,历史上的苏北地区曾非常富裕。大运河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相当于高速公路,它不仅贯通了南北,而且贯通了黄河与长江,贯通了北方的政治权力和南方的经济发展,曾是当仁不让的大动脉。

于是,运河沿线的城市次第繁华。包括苏北的淮阴,是清朝漕运总督府的中心,现在你去淮安市,还能看到以漕运总督府为基础建成的中国漕运博物馆;扬州这个大运河上的枢纽,一度是中国最繁华、最文雅的城市之一,“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从来都是人生大赢家的标准理想。

事情发生在黄河多次改道之后,尤其是多次黄河泛滥。先是黄河夺淮,黄河水从苏北的徐州、宿迁、淮安沿淮河汹涌入海,水道不断淤积、不断溃口、遇洪必灾。一方面,水患频发,百姓常年逃难;另一方面,水患导致土地盐碱化,农田的肥力降低,直接伤害了当地的农业生产;最重要的是,水道淤堵使得漕运的维护渐成庞大的开支,海运的发展也同时挑战了漕运原先不可撼动的重要地位。等到清末铁路出现,绕过了苏北,苏北因大运河而获得的富庶,失去了继续辉煌的根基,苏北开始衰落。而“苏北”从方位名词,变成了人群区分标准;苏北人豪爽好客的个性,竟然成了“好吃懒做”。

然而人们忽略了,曾经富庶的苏北,其身上的标签远不止经济一个。有位长辈曾感叹地跟我说:“你在苏北住过啊,难怪你会写文章!”他用“雄笔”来概括苏北的文风。苏北人爱喝白酒,喝起来有誓夺三军的气势;苏北人彪悍尚武,拳头一拔当街就招呼;苏北人写文章也偏向“重”“大”,在江苏文坛,苏南人做学问、写温软的文化散文是一流的,可政论文、小说几乎都是苏北人的天下。乔冠华、胡乔木两位大才子是苏北人,苏州人津津乐道的“陆苏州”陆文夫先生,也出生于泰兴……

就是这样。苏北因水(大运河)盛而盛,随水衰而衰,和苏州一样,是水的创造物。无论是温软或豪爽,还是发达与“欠发达”,都是各自文化的一个外现的“点”;文化,则是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渐积聚成形的“面”。每一个消逝的过去都不曾真正消逝,它们以文化因子的形态,仍然影响、激励着现代的人们。

所以,在我的那个“首先想到了什么”的问题下面,有个答案让我振奋,一位留在当地工作的高中同学说:“发展!”随后,她发来许多图片,都是我生活过的那个小县城现在的样子,有参差的高楼、霓虹的光影、整洁的街道、汹涌的车流,我一点都找不到记忆中的样子了。

是因为苏北通火车了吗?我恍惚在想,我以为的新模样,是不是苏北几百年前繁华光景的再现呢?总之,你要问我苏北的模样,或者你去亲眼看苏北的模样,一定是立体、丰富、多彩的,也是纵深、悠久、绵长的,是哪一个字都不能够概括全面的。

热点文章推荐

相关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