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蕻
乙亥岁末,庚子年初,瘟疫突袭荆楚。我因交通雍滞而客居浙南小城丽水竟至二月有余。爬罗剔抉古代处州史的闲暇中,有幸一赏湖北诗人鲍勋的大作——农历中国二十四节气组诗,恍如春风拂颊,七月饮冰。萍梗他乡,忧患迭经。未几荆楚疫情渐消,江城禁令解除,春天也如期而至。随早春一起姗姗来迟的还有一册装帧考究的《农历中国·诗意节气》的精美诗集,我正好把它和春天一起置于陋室的案头。“馆舍孤灯夜不眠,故乡今夜思千里”,萋萋芳草,窅窅楚音,一切似乎都触手可及。
二十四节气是我们祖先的一大发明,西方人甚至将其列为中国古代的第五大发明。这也并非言过其实,古人的智慧常常令我辈望尘莫及。乡土中国的千年盛衰全凭血缘纽带的维系,农耕文明的伦理及生产方式让人们对天地万物心存敬畏,而节气不过是这种敬畏绽开的绚丽花朵而已。节气入诗亦传承数千年之久,上乘之作俯拾皆是,可以说珠玑盈户不胜枚举。明人胡应麟曾在《诗薮》中说:“时人多以节气入诗,此古之余绪矣,至唐宋已臻于化境,盖思之奇伟,情与景之珠联璧合终至妙绝千古”。“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杜牧的《清明》已成绝响;“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高水连天”;“孟秋之月霜始降,月华澄明天高迥。”这是李商隐们的霜降,意象高古,意境幽阔,但丝毫不影响我对鲍勋这组节气诗的偏爱。“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倏忽间我与鲍勋因诗结缘已经超过了三十年。而诗歌就是那盏夜雨中的灯,那一抹暖色和光亮终究没让我们陷入迷失和沉沦。他早期的诗集《如水之夜》意境澹泊,情感细腻,意象如水一样变幻万千,极尽灵动与柔漫。里克尔说:“时间是万物的敌人,而我只想听万物的歌唱”,三十年能改变许多事物的走向,曾经的曲水流觞和诗酒人生早已风消云散,有的人错过或走散,有的人永远消失了,诗歌也从云端跌入凡尘。有好多年,我们都曾掉入诗歌写作的陷阱,迷恋小众,玩弄技巧,追求形式上的花哨而最终忽略了语言还有一个更为广阔的母体——生活本身。然而鲍勋却是一个例外,他抵御住了世间的光怪陆离,从《如水之夜》到《农历中国·诗意节气》,他守住了生活的本真。
从整体上讲,鲍勋的这本《农历中国·诗意节气》保持了他一贯的写作风格——语言奔放明快,意象明朗纯朴,意境澄澈空灵,构思奇伟丰赡,内涵丰富饱满,可以说是《如水之夜》的升级和扩容,它注入了诗人对生命对生活更多的体验和沉淀,有了一种生活的厚重与质感!诗人大都潇洒旷达,鲍勋亦如是。鲍诗中的奔放洒脱,与他个人的精神气质互为表里。“把春分了吧/分一半温柔给夜色/分一半灿烂给晨曦/分一份婉转给莺啼/分一份芬芳给花期”……这首《春分》有十小节,全是麦浪般跌宕起伏的排比,又像是大海涨潮时层层推进的浪波,诗人的灵魂与世界万物都通过诗歌达成了相互塑形。“春已经很深了/望乡的人/乡情悠悠/飘在炊烟上/清已经很明了/哀伤的人/伤心依依/泊在汉江旁/久违的亲人/长眠于地下/他们的音容/再也不能沐浴春光”……在《清明》里他的诗歌又给我们提供了另外一种指向,通过对亲人的缅怀和追思,表达出对生命和自然的悲悯与豁达,呼唤的是人文的觉醒与生命的自觉。中国人讲究道法自然,世间万物的无限浩渺更丈量出人自身的限度,也许诗歌与永恒的时空就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和解,无所谓匆匆过客,也无所谓落寞归人。“大雪满弓刀/古代的大雪总是满弓刀/远方的大雪总是很风骚/风骚的雪光总是在刀光上闪耀/弥漫着弥漫,奇妙着奇妙/欲将轻骑逐/单于何处逃/大雪下在唐诗中/便成为瑰宝/大雪下在边塞上/便成就英豪”……而《大雪》呈现给我们的则又是另外一种雄浑壮阔,大气磅礴的境界,雪拥边关,金戈铁马,恍惚间我们就触摸到了历史和现实,传统与现代的想象边界。《诗》云:委委佗佗,如山如河。它要抵达的凝重与壮美也不过如此吧。
我之所以对鲍勋的《农历中国·诗意节气》如此偏爱,不仅仅只是因为它内容的厚重,更重要的还在于它好像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诗歌出版的崭新范式——诗书音画如此奇妙地达成了某种默契。雪锟是国家一级播音员,在这一领域深耕多年,文化底蕴和创作功力深厚,音域醇厚极具穿透力,或铿锵抑扬,或静水流深,或溪泉淙淙,或大河奔流,往往一咏三叹,余音绕梁不绝。书法家严海南书体布局疏朗,笔力劲挺飘逸,笔法秀逸圆熟直追古意。还有几位年轻画家的节气作品古雅恬淡,朴厚圆润,都为这本诗集增色不少。其实,在中国古代,文人墨客酬酢频繁,相互唱和,不少人身兼诗人、书法家和画家的多重身份,诗书画的合体也并不鲜见,但像《农历中国·诗意节气》这样引入现代高科技元素,让诗书音画如此奇崛地和谐一统,还是大大颠覆了我的想象,我更把它看成是一部气势恢宏的多声部和唱,古意氤氲,翰墨逸香,令人拍案击节!这也应该是一次艺术创作的大胆尝试和革新吧!
卡夫卡曾说,“一本书必须像一把斧子以劈开我们内心冻结的海洋”。我想鲍勋的新作《农历中国·诗意节气》毫无疑问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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