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鲁平

郑局廷是一位专注讲述江汉平原故事的作家，主要从事中短篇小说的创作，他过去的作品，如扶贫题材的《两头牛》，返乡创业题材的《回乡之路》，环保题材的《预约爆炸》等等，紧密贴近江汉平原的现实生活，力图建构艺术的水乡平原，都产生过较好的反响。郑局廷也关注江汉平原的历史，他的长篇小说《红色特派员》便是关于水乡平原抗日斗争的一次历史叙事。

江汉平原面积4.6万余平方公里，如此广袤的土地上复杂而波澜壮阔的抗日历程，本来就是一部宏大叙事，要讲述和再现这一历史过程极具挑战，郑局廷选择从水乡平原核心地区沔阳的一个游击队着手，这无疑是明智的。在《红色特派员》中，作家塑造了特派员白荷、游击队长胡水生、县委书记宋书记、开明乡绅雷声达、地下工作者梁翻译等等一系列人物形象，当然，在这些众多人物中，塑造政工干部白荷的形象才是《红色特派员》的主要旨趣。

新五师青年干部白荷被派到沔阳，领导沔阳游击队。白荷有较高的思想觉悟，坚定的信念，以及丰富的斗争艺术。但胡水生带领的沔阳游击队，其主体都是湖区的农民、渔民，他们文化不高，组织纪律性不强。胡水生带领游击队在码头、湖汊、街头巷尾，专门寻找落单掉队的鬼子，以装有石灰的口袋蒙住敌人令其窒息而死，然后扔到湖里。这种水乡特有的杀敌方式，游击队称为“背西瓜”。这种简单、原始的杀敌方式虽然没有枪林弹雨的硝烟、刺刀见红的惊险，但因为其独特的水乡特点，每一次成功都能在湖区老百姓中造成极大的影响，并在口口相传中附带了传奇和神秘的色彩。但胡水生带领游击队实施“背西瓜”，本质上是出于复仇的冲动，他们不可能把游击队的行动与江汉平原的抗日斗争协调统一起来，不可能从武汉外围抗日大局的高度来规范游击队的行为，更重要的是胡水生以及少数游击队员不愿意服从一个青年女性的指挥和领导。因为这些因素，胡水生多次不服从白荷的命令，擅自行动，把游击队置于危险境地，并导致十多位游击队员牺牲。

白荷改造沔阳游击队花费了很多心血，也受过很多委屈，甚至深感失望、无奈，部分原因是作为队长的胡水生始终认为男性比女性高明，湖区长大的渔民比白荷更懂得如何在水上开展游击战。他写过保证书、发过誓，但每到关键时刻便不能克制自己的冲动。白荷在游击队中开展军史教育、向游击队员讲解《论持久战》、开展讨论和演讲，让每一个游击队员明白游击队是党领导的游击队。白荷的政治工作改变了游击队的精神面貌，游击队在白荷的率领下，争取开明绅士支持、团结友军、发动群众，抗日斗争有声有色。在斗争实践中，胡水生也成长为思维缜密、有全局眼光、遵守组织纪律的指挥员，不再是莽撞、冲动和个人主义的游击队长。

《红色特派员》叙述的政治工作者白荷教育、改造、转变、打造沔阳游击队的过程，正是新四军第五师和江汉平原抗日武装成长壮大历程的缩影。历史记载，新四军第五师1939年从河南出发，到达湖北时仅仅不到200人，它在向湖北挺进的过程中，先后整合了鄂东、鄂中、豫南三个地区多支抗日武装，抗战结束前，第五师已发展到五万人的强大阵容，这还不算三十万民兵。这个壮大过程，始终伴随着教育、改编、整顿工作。这些不同来源的抗日武装通过卓有成效的政治工作，最终成为纪律严明、英勇善战的铁军。

《红色特派员》不仅让读者看到了江汉平原抗日武装成长成熟的过程，也通过沔阳游击队完成的一系列计划、任务，从一个侧面再现了江汉平原的抗日历程，比如，新五师挺进武汉外围牵制日军，沔阳游击队破坏日军宣传大东亚共荣沙湖示范基地，游击队与新五师配合拦截日军运输慰安妇的车队，争取开明绅士雷声达留住文物，炸毁日军运输船，阻击日军增援侏儒山战场，等等。新四军第五师在江汉平原先后进行过一千多次规模不同的战斗，歼灭日伪军4.3万人，牵制了15万日军，控制了22个县1300万人口的地域。沔阳游击队的抗战正是新五师辉煌战绩中的一页。

在这些宏大的叙事中穿插戏院老板刘春红的情报搜集，白荷、胡水生、青果三人之间的友谊和爱情，县委宋书记的婚姻，等等。这些人物的细节描写充分表现了作家的叙事能力，如宋书记去湖上看望妻子，为避免尴尬，不断解释说是看望游击队员；白荷知道青果一直追求胡水生，所以不得不压抑自己对胡水生的情感，胡水生则反复声明把青果当妹妹，他不公开对白荷的爱，因为不忍心伤害青果；又如，地下工作者梁翻译，一面努力维护与沙湖驻军指挥官坂田之间的同学关系，一面竭尽全力向游击队提供情报；白荷与国民党128师情报官之间既斗争又合作，最终破坏了日军抢夺文物的计划……如此众多的人物及其关系都刻画得细腻、生动、丰满，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红色特派员》另一个突出的艺术特征是作家以极大的热情和扎实的生活基础，写出了平原水乡的独特地理。沔阳处于汉江与长江之间，两条河流之间还流淌着东荆河、通顺河以及众多的湖泊。小说虽然没有正面描写沙湖、通顺河、东荆河、长江、汉江，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但通过与这些水体相联系的城市、古镇，码头、墩台，通过白荷、胡水生等游击队员在湖区的活动和战斗，通过日军在武汉与沔阳之间的活动，将以沙湖为中心的水乡地理空间展示出来，集镇上的鱼市，水闸上的“背西瓜”，渔棚里的会议，芦苇荡之间的转移，城镇之间的小火轮……一个河网密布、神秘奇特、水雾缭绕的宽阔世界在作家引人入胜的讲述中，把历史和现实衔接起来，向读者一一打开。

关于新四军第五师，过去文学作品写得比较多的是它与八路军南下支队359旅会师之后的战斗历程，如中原突围，而对它之前在汉江与长江之间的艰苦卓绝的生存、发展、壮大，它经历的复杂而惊心动魄的斗争，写得比较少，而这方面的长篇小说更少。在我的印象中，《红色特派员》是第一部以新四军第五师江汉平原抗日斗争为题材的长篇小说。郑局廷在48万字的篇幅里，不仅通过刻画特派员白荷打造沔阳游击队的过程，呈现新五师成长壮大的曲折和水乡平原抗战的壮烈，当然，也充分展现了水乡风情和地域性格。但政治工作在不同的时代和环境下有不同的话语体系和内容，《红色特派员》在书写和刻画政工干部时，个别细节与时代之间并不十分融洽，我想，郑局廷一定同意，作家应该尽可能将历史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统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