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卫明
阅读是一件有趣的事,就体验而言,与李白“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相反,有多少古人的著作像一座座筑在商旅要津上的凉亭,休憩过一代代阅读者劳顿心灵的同时,实现着穿越时空对话的可能。
这种奇妙的感觉,最起码我在捧起唐代段成式的志怪小说集《酉阳杂俎》时,一次次袭上心头。对于少小就要翻山越岭去伐薪的我而言,这样的凉亭出现在人困力乏之际。当然,在这样的几近坍圮的破败山亭,总会遇上个把说古道今的村夫野老。他们豁嘴漏风的口里,那些人事是那样的高古拓崛,讲述者邋遢的外表与不俗的言表,竟然如此矛盾地统一于一体。这些来历不明的老翁,后来都被我视为自己少年时代邂逅的唐人段成式般的人物。因为在日后,我在那本书名稀奇古怪的《酉阳杂俎》里,又重温这些鬼怪精灵的故事。
其实,我所不知的是,《酉阳杂俎》在流落民间之前,早已蜚声历代士林,流播甚广,而且深刻地影响过一代又一代文人的写作意趣。如果稍加留意,即使自成风格一派的清人蒲松龄、纪晓岚们,他们在《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里,也无不留下了向段成式及其《酉阳杂俎》致敬之余再借薪火的印迹。
说来惭愧,这部被《四库全书总目》称其“自唐以来,推为小说之翘楚”的志怪小说集,我也是后来在一次次翻阅中得到补课的。“志怪”与“小说”两词,最早出自《庄子》,原本风牛马不相及。到了晚唐段成式创作笔记小说,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无不打包,再融文体与内容为一炉,经作者探索,首次将“志怪”和“小说”合璧,成为一种独立的文学体裁。一直行走在大江南北官宦任免路上的段成式,笔耕不辍,该作品到正式面世,有前卷20卷、续集10卷之巨。
咀嚼《酉阳杂俎》书里书外,处处有味。在一般人眼里,该书书名怪异,令人费解,却有多重解释,成为谁也不肯认输的文学公案,很是有趣。当然,一种获得我认可的解读是,作者取南朝梁元帝所谓的“酉阳逸典”之意,即藏诸世外秘籍奇书,而古人多视小说为此类,这就是书名“酉阳”二字的含义。“俎”本是古代祭祀或宴会时盛放牲肉的礼器,这里指不同于正味的奇味。“杂俎”者,天地之间凡百奇味,杂然前陈,以喻本书所记天覆地载,无所不有。
唐人段成式出生官宦之家,难得有趣的性情中自然难免恃才性格。不过,还真的不是作者自己夸饰,就书的性质,据作者自序,“固役不耻者,抑志怪小说之书也”。所记有仙佛鬼怪、人事以至动物、植物、酒食、寺庙等等,分类编录,一部分内容属志怪传奇类,另一些记载各地与异域珍异之物,与晋张华《博物志》相类。
于是,无论雅俗,历代读书人中不乏粉丝。其中现代周氏兄弟鲁迅与周建人推崇备至,赞誉极高。前者爱其志趣超群,后者喜其文章笔法,两者所学所好迥异,我文友、作家秦瞳称周氏兄弟都是识货人,一个大格局着眼,一个精细处留心,目光如炬。
历代书坊,刻本繁多。反而到了现代,《酉阳杂俎》的出版渐趋式微。不久前,得知网上为开学季推出特价书,其中就有中华书局的全本全注全译本《酉阳杂俎》,急忙搭车抢购,得到一套。
新版书到手后一看,杏黄皮,精装本,大字号,原文注释,译文俱全,典雅古朴,又不失阅读方便,欣喜捡得俏色。
再说说段成式(803-863),他字柯古,为晚唐著名志怪小说家,工诗,有文名;代表作是短篇小说集《酉阳杂俎》。历任秘书省校书郎,尚书郎,吉州、处州、江州刺史,太常少卿等职。晚年居长安时,“以闲放自适”,“尤深于佛书”。
段氏一门,累世为官。段成式父亲为唐代宰相段文昌,山西汾阳人。在唐代中国诗坛上,段成式、杜牧、李商隐、温庭筠齐名。段成式信佛读经,饮酒赋诗唱和,以解其忧,超脱世俗。可见,段家一门怪才,为人为文都不寻常。
一本怪书,出自一个怪人。我读书,向来也读作者之人,写《酉阳杂俎》的唐人段成式,虽出身官宦之家,却是一个行走大江南北的真正“著作郎”。
一个千年前的古人及其古书,连山中破败古亭里歇息的村夫都替他说讲,这样的人和书一直鲜活着。怪不得我也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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