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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音是耳朵里的茧

2022年01月12日 10阅读 来源:绍兴日报

朱利海

文化的熏陶,因长期居于斯,游于斯,浸泡其中,无时无刻不受其耳濡目染的影响,久而久之,潜移默化,由眼、耳、口、舌深入血液、骨髓之中,这是很自然的了,一点夸张的味道都没有。

不说山珍海味,也不说霉干菜、苋菜根,就是一般的山货水产、瓜果蔬菜、糕点小吃吧,尽在我舌苔上留下永远磨刷不掉的记忆。荠菜、竹笋、马兰头,甘蔗、荸荠、小白瓜,泥鳅、黄鳝、掇螺蛳,油条、大饼、豆腐浆,香糕、精枣、咸烧饼,粽子、年糕、片儿川。这些食物与口味如“文身”“烙印”,伴随着人的一生。

遥想当年,我揭开饭镬盖,苋菜根的香味扑鼻而来,夹上一节,咬一口,滑溜溜的肉流出来,不小心也会同时“吱”地飞射出汁水来,想想也津津有味。

最能撩拨乡情的还莫过于乡音。耳熟能详的越剧、绍剧、莲花落,歌谣、谚语、顺口溜,连同家乡留给的记忆,犹如一粒种子深埋心底。唐朝诗人贺知章虽鬓毛已衰,但仍“乡音无改”,“笑问客从何处来”是儿童不相识之故,其实到了异地他乡,乡音则是音像身份证。

绍兴乡音令人难忘,绍兴方言意味深长。

绍兴人爱给人取绰号。记得小时候生产队中每个人基本上都有绰号,大家熟了,都不叫名字的,可小孩不知道,还以为绰号是真名,也跟着大人一样叫,招惹出不小的麻烦。因为有些绰号虽是风趣,但也会稍带点侮辱性,或是牵涉到对方家长的名讳,而在农村中有点忌讳“牵大人(家长)头皮”(直呼或影射家长姓名)的。

有的绰号中有点学问,涉及各种典故,考据起来也有点难。我们村中有三个绰号“萝卜头阿炎”“萝卜头炎夫”“云富萝卜”。起初我也不知何故,后来读到周作人《谈“目连戏”》中有这样的句子:“(‘目连戏’中)十六弟子之一的大目犍连在民间通称云富萝卜。”想想可能是出于此因。当时管大个子的人与物叫“大目犍”,想必也出乎此吧。可以想见当初人们对于“目连戏”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当下人们对电视连续剧与电脑游戏的。以戏中人物来取绰号的也有。又如《目连救母》中云富萝卜的母亲因姓刘称为“刘氏”,在民间被骂作“刘氏”的女人,往往是惯于惹事造孽(惹是生非)、挑是翻非(挑拨离间、搬弄是非)、良心不好的祸祟女人。

绍兴人似乎更喜欢借用动物来骂人。“呆头鹅”用来骂笨、不灵活的人。“猢狲精”是指瘦小、精明、好动、“不入调”的人。老是怂恿别人去干某种不正当之事的人,被称为“掘洼鸟(雀)”。专说不吉利话的人叫作“乌老鸦”,同今人常说的“乌鸦嘴”基本一致。

绍兴谚语丰富多彩,形象生动,含义隽永,这里略举一二。

“瞎子背疯婆”——相濡以沫,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弱势者去关怀更弱势的。“芋艿田里摆擂台”——像“山中无老虎,狮子称大王”似的,在无高手的环境场合中称能,有矮子当中称长的味道。

绍兴民间还有许多歌谣,从古传唱至今,有的作为眠歌还在用来哄小孩。“剪剪马兰头,姐姐嫁到后门口。”“月亮堂堂,敲锣卖糖。”这样的话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耳朵里是听起茧了。

绍兴话中保留了许多古音。“月饼”的“月”,读作“肉”。其实与身体有关的带“月”字旁的汉字,这个“月”就是“肉”的意思。绍兴话中也有很多入声字,如“革”“国”“日”等。听着古音,遥想越王勾践这些先人们是何等的刚毅、斩钉截铁啊。

但是很可惜,对90后、00后的青年人来说,那简直是“天书”或闻所未闻的“大头天话”。

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发掘、整理、传承,以至发扬光大,周作人早在一九二五年二月就呼吁过:“倘有笃志的学会,应该此刻旧风俗还未消灭的时期,资遣熟悉情形的人,去调查一回,把脚本(指目连戏——引注者)记录下来,于学术方面当不无裨益。”

读书之余,联想到当今有关部门不肯“资遣”之事,也附和呐喊几声,让今人、后人耳朵里也起起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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