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近一年一度的教师节。

37年前，为什么会倡议设立教师节？什么样的老师是好老师？“双减”意见如何解读？带着这些问题，记者专访了中国教育学会名誉会长、北京师范大学资深教授、周建人先生小女婿、今年92岁高龄的“教育老兵”顾明远。

记者

徐霞鸿

服务教育的坚定信念

记者：顾老，您好！一年一度的教师节快到了，先祝您教师节快乐！听说当年教师节的设立，和您的倡议有很大关系？可否具体讲讲其中的前因后果以及具体过程？

顾明远：设立教师节的倡议，不是我提的。当年提出建立教师节倡议的，是全国教育工会主席方明同志和北师大校长王梓坤同志。

在1985年春节前，我和方明曾经给《光明日报》写信，提倡各级领导干部要在春节期间去慰问教师，这封信发表在《光明日报》头版头条。

后来，在国家确定要设立教师节的相关工作筹备期间，我曾参加国务院召开的座谈会。同时，我所在的外国教育研究所也提供了国外设立教师节情况的参考资料。

1985年1月21日，第六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九次会议作出决议，将每年的9月10日定为我国的教师节。当年9月10日，就是中国第一个教师节。

记者：从1985年至今，已是第37个教师节了。如今，教师的社会地位越来越高，今年各地高考投档分数线显示，师范类院校表现抢眼。对于这种现象，您是怎么看的？

顾明远：这是一个好现象，说明教师的职业有一定的吸引力了。一是公众认识到教育的重要性，党和国家把教育作为民生之基，党之大计、国之大计。二是现在许多家长都重视对孩子的教育，青年看在眼里，也考虑到将来孩子上学问题。三是教师工资待遇有了提高，教师岗位比较稳定、工作比较灵活、富有创造性。

记者：看您之前的访谈，您说过年轻时曾不愿意当教师，后来是怎样的力量支撑着您把教育变成了终身事业？

顾明远：1948年，我高中毕业，抱着工业救国的理想报考了清华大学，但没有被录取。为了生计，就去当了小学教师。小学教师的工作使我认识到教育很重要，和孩子在一起也很愉快。第二年，我就报考了北京师范大学，后来又到苏联去学习教育理论，从此坚定了我服务教育的信念。

70多年来，我当过小学教师、中学教师、大学教师，也走遍中国大地，访问了几百所中小学，深感人才对国家对民族的重要性。要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必须靠人才。实现教育现代化，我们还有很多路要走。所以，我愿意毕生献给我国的教育事业发展。

记者：作为一位有着70多年教龄的“教育老兵”，您认为教师是一份怎样的职业？怎样的教师才算好教师？

顾明远：相信每个学生都能成才，这是教师的职业信念。孔子曾说：“仁者爱人。”人要有爱人之心，教师对学生更应有仁爱之心。教师要用爱心激发学生学习进步的火花，开启通向知识的智慧之门。爱学生，就要尊重学生、理解学生、宽容学生，这样才能有的放矢，因材施教。

立德树人要落到实处

记者：前段时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对于“双减”意见，您如何解读？

顾明远：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是从党之大计、国之大计角度作出的重大安排！我们首先要了解减负和规范校外培训机构的目的。当前，义务教育最突出的问题，是中小学生负担太重。学生负担太重，首先影响学生的身体健康、思想品德。学生整天埋头于作业，睡眠不足，又缺乏锻炼，体力下降，影响到儿童身心的发展，关系到民族的未来，令人担忧。减轻学生课业负担是关系到培养什么样的人、怎样培养人的问题，是贯彻教育方针，落实立德树人的问题。只有负担减轻了，才能真正做到“五育”并举，使学生能够实现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成为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

至于为什么要规范治理校外培训机构？因为校外培训机构在增加学生负担上推波助澜，违背教育规律，冲击学校教育，破坏教育生态。校外培训机构应该是学校教育的补充，为一些有特殊需要的学生提供服务。但是当前许多培训机构在学校抢生源，超纲超前进行教学，严重冲击了学校的正常教学活动。许多家长被培训机构裹挟，认为如果不送孩子上校外培训班，就会比其他学生落后。这使我国的中小学教育变成了两轨制：一轨是学校的免费义务教育，一轨是收取高额学费的校外培训机构的教育，不仅破坏了学校教育秩序，而且更体现了教育不公平。

当然，减负并非一减了之，还是要加强公共教育供给，使学生的学习生活丰富多彩。校外培训机构如能在规范的范围内开展非学科课程，有利于满足学生的爱好、培养学生的特长，会成为学校教育的有益补充。

记者：如今，中考、高考制度还在，对于义务教育阶段的孩子们来说，“双减”起作用的关键点是什么？

顾明远：我觉得，我们要回到教育的原点。现在都把教育当作工具：家长把教育当作孩子考上好的大学、找到好的工作的敲门砖；学校把教育作为提高升学率的敲门砖；地方政府把教育作为自己政绩的敲门砖，升学率高了，政绩就有了。

落实“双减”，大家都要转变观念，不是知识学得越多越好，重要的是要让学生身心健康发展。减负可以把时间还给学生，让学生从事喜欢的活动，有时间锻炼身体，有时间走向自然，走向社会，扩大眼界，有利于学生身心健康成长。其实，孩子身心健康，对学习更感兴趣了，学习的效率才会更高。

记者：师德的问题一直是社会的热点。师德究竟是什么？您如何看待？

顾明远：师德问题实际上是一个教师专业水平的问题。有些教师缺乏对教育本质的认识，缺乏教书育人的本领。因此解决师德问题，首先要提高他们的专业水平，要让教师懂得教育对孩子成长的重要性，懂得自己的言行会影响到孩子成长，同时不断改进教育教学方法，提高教育质量。概括说来，师德的核心就是敬业爱生。

愿绍兴教育越来越好

记者：您被誉为中国比较教育的创始人。改革开放以来，您参与了我国许多重大教育决策，如“终身教育”等现代教育思想就是您引入国内的。能否具体说说您这些年主要的研究成果，以及参与的中国教育重大决策？

顾明远：上个世纪60年代，在周恩来总理的指示下，我们开始研究外国教育，做到知己知彼。当时，就被北师大党委派到外国教育研究室，开始外国教育的研究，并主编《外国教育动态》（现为《比较教育研究》）介绍国际教育发展的动向、各国教育的经验，为国家教育政策的制定提供咨询。

1974年，我参加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十八届大会，之后就把终身教育的思想引入国内。后来，我又主编了《教育大事典》《中国教育大百科全书》《世界教育大事典》《中国教育大系》等书籍，都是为中国的教育工作者提供资料。

此外，我还参加了《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发展规划纲要》的制定，担任了国家教育咨询委员，经常到各地调研访问，撰写各种咨询报告，提出教育改革意见。

记者：您的很多教育思想，很多提出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如今看来，还是非常具有现实意义。比如“没有爱就就没有教育，没有兴趣就没有学习，教书育人在细微处，学生成长在活动中”等观点。

顾明远：这是总结了广大教师的经验得出的，也是我在自己的教育工作中悟出的道理，是用通俗的语言讲了教育的规律。

我把四句话作为我的教育信条。现在，这四句话已被广大教师所认可，我非常高兴。

记者：可否谈谈您与绍兴之间的渊源？比如您是周建人先生的小女婿，有没有听他讲过绍兴？

顾明远：我到过绍兴五六次，主要是来参加一些与教育相关的活动，也曾以周建人小女婿的身份，参加过绍兴鲁迅纪念馆的一些活动。

周建人生前给我们介绍过绍兴。绍兴是有着深厚文化底蕴和革命精神的城市。他特别敬仰秋瑾和徐锡麟，说他们是为革命而牺牲。他病危住在北京医院期间，还和我谈到秋瑾的事迹。

我访问过绍兴的好几所中小学，还有绍兴师专（现为绍兴文理学院）。我把周建人的大部分书籍，都送给了绍兴师专。

只要是热心我国教育，培养人才的事业，我都支持。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聘我为名誉院长，我很乐意，但不领取任何报酬。看到学校越办越好，我很高兴。

最后，祝所有的绍兴教师第37届教师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