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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老山

2022年02月09日 10阅读 来源:黄山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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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佳林

怀着朝圣般的洁净与虔诚,悄悄地,我进入了这片渺无人迹的茂林。就像城里人熟知街道车辆高楼大厦一样,我这个从小就生活在山里的人,对山林中的一切是再熟悉不过了,可我还是犯了愣。我没料到原汁原味的蛮荒竟是如此!瞧这满山的树木,笔直的、弯曲的,高的、矮的,向往蓝天的、匍匐于地的,茕茕孑立的,拖儿带女的……还是以俗人的眼光来表述吧,婀娜多姿的、平庸呆板的,名贵的、卑俗的,堪称栋梁的、只当柴禾的……总之,都有立足的一席之地,都有伸张的一方天空。这分度量与情怀深深打动了我。缓过劲来后,我又为山林结构抑或色泽调配得如此精妙而折服。高低有序疏密有致不算什么——比方说枝叶粗疏之间嵌进一树繁茂的翠绿,落叶与常绿间或有之,平坦与跌宕错落有序,即便是黑魆魆的悬崖峭壁,也有花草像憩于枝头的鸟一样蝶一般点破寂寞……我敢说,大自然的这幅杰作,使人间一切科技与艺术相形见绌。

这就是名闻遐迩的老山,罕见的原始丛林,地处皖浙交界的大山深处,百十里范围,解放前闻有强人藏匿其间,解放后划归林场管辖,一直专司人员看护,没曾想,我轻易就获得了许可,让我探一探这个只许清风白云知道的地方。

这其实也算是一次便捷经济的旅游。我原本是想放松一下自己的,没想到神经又高度紧张兴奋起来。面对这样一部异彩纷呈的大书,我得聚精会神来阅读,还得以沉思默想来消化。山是讲名节的,矜持得很,别看它默然不语,却是禅机深藏的高僧,但我还是觉察出我的到来山特别愉悦,让争噪的鸟雀来欢迎我,让时起时落的松风来抚慰我。生性爱山的我,心境也在一时间活泼起来,清纯起来,仿佛回归了孩提时代,奏响了一曲生命的欢歌。

这真是一个迷人的世界。乍看叠翠千丈遮阴蔽日,并非内中也一定乔灌咸长荆棘丛集。以我所悟,乔灌荆棘只在遭受毁坏的山体才疯长,是山报复人类的一种手段。原始林中盘根错节形同迷宫,却也天成了不少很艺术的回廊。林中空气清畅、爽凉。丝丝的风儿从枝叶间、从草丛里、从浓荫的角角落落悄悄汇集,接着抱成一团,列成队儿在廊中来回,高兴时还哼起小曲。不要以为它们是闲荡,其实是值勤,是巡逻。除了危机来临时要奔跑要警报以外,通常里温柔和蔼,捧捧蓓蕾,摇摇花瓣,脚步也轻,不带起一粒尘土。它们是山殷勤的农夫,还承当着播种的任务。蜗牛驮着贝壳在湿地上爬行,蚂蚱弯弯腿儿在绿枝上跳跃。鹰鹘在空中盘旋,野雉在草稞孵卵。我自然也闲不住,闻有婉丽的鸟鸣,我会学舌与之啾啁一番;见松鼠顽皮可爱蹿上跳下,我又忍不住蹦蹦身子与它逗乐一阵。

这儿又是一个安逸、和谐的乐园。“物竞天择”在植物界更多表现为各司其职,共存共荣。卧倒的枯树收回快乐忙碌的四肢,老了就安静地去,不蹬腿,不翻身,一动不动让苔藓覆盖着身体,以便小树从苔藓中长出,死亡是自己的事,孩子们要一代代繁衍。我在“廊中”穿行,惊讶于这种令人屏息的气质。“幸有我来山未孤”纯粹是诗人的矫情,我担忧的是,我的步履会踏碎斑斑的苔痕,我的到来会惊扰了这儿的静好。置身其中,灵感的惆怅竟如眼前的绿荫,一阵阵浓烈起来,诱导着往深邃处思索,往广阔处联想。欣赏着奇形怪状的树木,就会发现,树是山精心养育的孩子,也是山精神意志的体现者。树能不分尊卑不受歧视,能充分施展个性、充分发挥意志地生长,正是山提倡、鼓励的结果。至于成材之说,那是山外的标准,它们不会理会,没有成梁成栋的诱惑攀比,就没了炫耀、自傲,没了嫉妒、睥睨,有的是勾肩搭背的亲热,有的是互为欣赏的亲昵。相互衬托、相互点缀的结果,使彼此都充满着魅力。

人在这儿是什么心都不用操的,但可以任意作为。地上是洁净柔软的松针落叶,可坐可躺。如果想凭高而望,也可以上树。从未打理过的枝桠,虽不规则,却也是便捷的云梯。不过是伸伸手抓上几抓,我就很顺利地“走”上了一棵高接云天的大树。鸟瞰的感觉真好,任渺渺之目在林海中来回舒展,远远近近的山脊峡谷尽收眼底。阳光白晃晃吓人,但蓝天碧澄澄可爱。透明的蓝光里,可见幽谷中的岚气袅袅上升,渐渐聚成淡青色的轻烟,如早晨河边薄薄的晨雾一般可爱。它们并不远走高飞,而是弥漫开来,在遍野的蓊郁中逶迤,在枝头树梢间萦绕。我没料到有如此美妙的天籁,有如此丰富的色彩。我又惊叹山林有如此奇妙的功能,能自行庇护,自我调节,无怪乎林中空气湿润,毫无干枯燥热之感。一只蝉儿冷不丁在我脚下的枝桠上叫了起来:热死了,热死了……我知道,其时夏日灼热的太阳正烧烤着大地,山外的田间地头,蝉鸣声已形成一波一波的声浪,但在这儿,似乎就很不协调。蝉大概也觉出不妥,底气不足,带试探意味,不那么声嘶力竭。我正在庆幸与树融为一体时,鸟鸣声突然稠密激动起来,一群喜鹊在身前身后扑腾,这才发现头顶上方的桠杈里有一个鸟窝,里面的宝宝也在窸窸窣窣地响应着。我慌忙下树,而那蝉儿早已知趣地溜走了。

晌午时分四周是宁静的,山的笙歌要到傍晚后才能奏响。口干舌燥时,我想到了峡谷中袅起的那缕青烟。

发现溪流从潮湿的泥土中渗出、从石缝中溢出的那一刻,我好不激动!因为,这线水流是我熟悉不过的、在皖南腹地享有名气的华源河的源头。它初出母体时嗞嗞吹着泡儿,绸缎般柔软,珠子般晶亮。它无疑是婴儿,却很快能蹒跚学步,怀揣喜悦涓涓而行。顺流而下,又有多处石缝中清流涌出。它们挽着手并着肩合成一股时,就来了兴致,唱起了歌谣,淙淙的、潺潺的,虽轻声细气,却也有板有眼。山腰一平坦处,汪起了澄澈清亮的一小潭。我趴下美美地啜了一口,咂咂嘴,沁凉中有甘草的清甜——正是纯正纯情的山泉水味道。我没留意此刻出现了新伙伴——一只肥大的螃蟹,也许是怪我不经许可就在它洞府前肆意妄为,此刻披着黑褐色铠甲,亮出两把铁钳示威。我生气也好笑,以小木棒为武器与它对阵。它且战且退,然退至洞口处扎住了阵脚,黑绒线似的眼睛紧盯着我。我不由对它刮目相看了,这个被荀子斥为用心浮躁的家伙,居然也能恪守底线。

下游地势渐趋开阔,黄褐色的卵石次第出现在溪流两旁,或卧或蹲,似值勤的卫兵;水中也有兀自挺立的青石,制造了许多旋涡,依旧岿然不动。淤泥开始增多,水草逐渐丰美,星星点点的花儿在溪流周遭开放。我叫得出名的就有满天星、龙舌兰、茑萝……杜鹃花不是一蓬蓬而是一树树,花色不是粉红而是紫中有蓝。我不明白的是,杜鹃花期已过,它怎么还如此灿灿然呢?有了花朵,蝴蝶就来了。花蝴蝶性格活泼,不时去丛林中撒野,也去水边嬉戏,不像白蝴蝶,只顾在花丛中做文章。蜜蜂也赶来了,忙着采蜜,嘴里哼哼唧唧的,像逆水行舟时纤夫喊着号子。溪流的去处,就是花儿开往的方向,也成了蝴蝶蜜蜂飞行的路线。峡谷出口处便是山脚,此时的溪流形成了许多恬恬的潭面,俨然是一条小河了。下游河面渐趋开阔,远远望去,夕阳之下,浅亮亮的河水仿佛是铺晾在沙滩上的一片银箔,轻轻闪烁。这时,我又发现了水中出现了新主人——石斑鱼(乡人的称谓)!这些可爱的小生灵,鳞片灰中透蓝,有黑色条纹,色泽鲜明,极夺眼球。想起徽州有“石斑鱼入不了大河”之说,我有了疑惑,是它们没胆量还是根本就不想去大河?以它们的天资潜质,我想应该是后者。大河固然风光,可也会有无数的钓竿伸向它们,有无数张网撒向它们,更别说那些使它们窒息的污泥浊水了。贪婪与野心会带来灾难,这汪清波才是它们美丽可爱的家园!

纯情纯真的老山,似乎处处隐着不被泄露的天机。倘说我窥出了点什么,那就是,这种舒适、宁静、沉思的生活,正是我们所要追求的。我抑制不住忽然袭来的惜别情绪,“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我吟了几句徐志摩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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