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燕飞
太阳如此热烈。
月季们含苞待放。她们的内心蠢蠢欲动,却还要矜持着,犹豫着。她们明知自己的命运。无论如何,她们躲不过阳光的围追堵截。用不了多久,她们就会火辣辣地盛开。然后,无语凋零。而阳光,仍在等待,等待下一场花事。
我也是被阳光唤醒的。周末,好容易才能睡个懒觉,却忘了拉上窗帘。似乎好久没闻到太阳的芬芳了。淋漓不断的雨,绵延不绝的风湿疼痛,我几乎习惯了没有太阳的日子。有时会在心里恨恨地想,该死的雨,有本事你就一直下;该死的太阳,有本事你就永远躲起来。
或许那些月季,也是如我这般,恨着太阳的不解相思,却又无法抵挡它的攻城略地。
醒了,却不愿起来。盯着那些月季,盼她们绽放,又怕她们盛开。心里有点乱。一只蝴蝶闯进我的视线。我跳下床,光着脚跑向阳台。蝴蝶却不见了。瓷砖的冰凉让我冷静下来。幻觉,幻觉而已。我回到卧室,穿上拖鞋。摇头笑笑。弱智吧你,这是二十五楼,蝴蝶不是老鹰,更不是直升机。
那么,好吧,该干啥干啥去,别为了一只蝴蝶,浪费了大好阳光。被子要晒了,衣服要洗了,还得动笔写点什么了。
洗漱完,坐在妆台前,漫不经心地,抹着护肤霜。镜子里,月季们仍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买回她们,也有好些日子了。花店老板说,她们才开完一轮,下一轮的花苞,还有点小。我笑了笑。我不怕等待。蝴蝶!那只蝴蝶又出现了!它在镜子的一角一闪而过!我转身冲进阳台。
我不相信,同样的幻觉,会出现两次。
第一盆月季上,没有;第二盆月季上,也没有;第三盆月季上,还是没有……
洗衣机上,没有;拖把池上,也没有;窗台上,还是没有……
我漂在温暖的阳光中,茫然四顾。到底是蝴蝶迷了路,还是我迷了路?这时的蝴蝶,应该在铺天盖地的油菜花海里迷失方向。这时的我,应该坐在电脑旁,敲那只令人既爱且恨的键盘。不应该是这样的场景:一个穿着紫色睡衣的女子,披散着齐腰的长发,眼睛里满是迷惑,寻找着一只忽隐忽现的蝴蝶。连蝴蝶是什么颜色都没看清,不过是一个影子,匆匆掠过的一个影子。
我安慰自己,或许是一只飞蛾吧,一只把阳光当成烈焰的飞蛾。正要离开,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忽喇声。我转身,还是那个拖把池,沉默的,空空如也的拖把池。长长的水龙头伸出来,如一只决绝的手臂,上面积着薄薄的一层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我凝神再听,声音分明来自拖把池。我弯下腰,在拖把池与落地窗之间的缝隙里,果然站着一只黑底黄纹的蝴蝶。
可怜的蝴蝶。
玻璃窗太透明了。蝴蝶以为眼前是一片辽阔的天空,它可以悠然来去的天空。却不料,那不过是一扇厚厚的真空玻璃窗。天空的确辽阔。只是,这种辽阔,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这种辽阔,与蝴蝶隔了一层屏障,一层厚厚的、无法逾越的屏障。隔窗相望的辽阔,是一种怎样的悲与喜呢?此时此刻的蝴蝶,坠落在窄窄的深渊里。它扑腾着翅子,往上飞一点点,坠下去;再扑腾着翅子,又往上一点点,依然是坠下去。几次三番,它终于累了,它趴在缝隙里,一动不动。难道它死了?我拍拍玻璃窗,蝴蝶受了惊吓,又开始扑腾它的翅子。
可怜的蝴蝶。或许,拼尽了所有的气力,它也逃不出这个深渊。
我找来一只衣架,轻轻伸到蝴蝶的身旁。它拍拍翅子,躲开了。等它安静下来,我又将衣架伸到它的翅子下。我喃喃着,蝴蝶啊蝴蝶,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想将你救出深渊。如果你相信我,就飞到这只衣架上来,我助你脱离苦海。蝴蝶拍拍翅子,又躲开了。我叹口气,扔了衣架,蹲下去,侧着身子,伸出一只手,想捏住蝴蝶的翅子。蝴蝶挣扎着,我明明捉住它了,却不敢用力,怕弄伤它。蝴蝶又使劲一挣,我的手不由自主一松。
我试了试,拖把池可以移动。一点一点,我将拖把池移开。够我伸进两只手了。蝴蝶可能累了,它贴着地板,如一枚华丽的标本。我悄悄伸出双手,轻轻将它捧在手心。蝴蝶似是半推半就。它那毛茸茸的翅子,柔柔划过我掌心,一下,又一下。我感觉自己快要在这种柔软里融化了。
别急,我对掌心里的蝴蝶说。
我走到窗前,有一扇窗开着。下面那盆月季的高度,刚好平着这扇窗的下框。我小心翼翼地,将蝴蝶放在窗框上。我救它出了深渊,还想给它选择的机会。一边是即将盛开的鲜花,一边是真正辽阔的天空。我的蝴蝶,你将何去何从呢?
蝴蝶没有犹豫。它甚至来不及在窗框上站稳,就扑腾着翅子,朝窗户外面飞去。
二十五层楼的高度,对于蝴蝶来说,或许是真正辽阔的天空,或许是更为残酷的深渊。不管结果如何,对于自己的选择,蝴蝶应该不会后悔。
而我,自然更不会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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