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维奇
买红纸去城隍庙,眼前一片红彤彤、金灿灿、亮堂堂的闹嚷。
冬日的太阳煦暖地照在头顶,沿着青石板路走过政通门和庐阳宫,会看到后街的店铺挨挨挤挤,长穗流苏在风中飘摇的红灯笼,印着金字的春联,红辣椒、鲤鱼跃龙门或花卉图案装饰,货摊摆满喜气洋洋的挂历、金元宝、剪纸、五福、窗花和杨柳青年画,日常烟火中充满着吉祥。
夜深人静,濡墨挥毫,尽管是三九寒夜,凛冽的空气中骀荡着墨汁馥郁的香味,刚写的浓墨未干的春联铺满地板,在灯光下闪烁着晕彩和光泽。书写春联的过程中,我觉着这种传统并未因为古老而失去欢愉,而且在我的意念中,开始看到千门万户的年花优美而意味深长地次第绽放。
春联就是每户百姓家花开富贵喜报平安的年花。我想起一次自己写春联的情景。裁开的门对纸直接铺在集市的水泥菜台上,有位长者一直用身体为我挡风,他那按着纸角的手指因为疾病而骨节粗大变形。看到碗里墨汁凝冻,他从怀中掏出一瓶地瓜烧,歪头咬开瓶盖,倒酒的时候他脸上现出孩子似的笑容。多年以后,回想起那一瞬间,记住长者对于春联的虔敬,还有笔墨润酒那种更加灵动不滞的书写快意。
进入腊月,大街小巷的年味,就是在墨香和红彤彤的春联书写中日渐浓郁。我想起芬芳中宁静的老屋,母亲系着碎花围裙忙碌,深蓝护袖高挽,让手腕干净利索地露出来,捏得瓷实的挂面圆子、糯米圆子、山芋圆子,一一用豆粉团过,摆放在竹筛里、锅盖上,案板切着方方正正的年糕,大铁盆里拌匀的麦面散发出韭菜和葱花的清香。父亲站在沸腾的油锅边,长竹筷子拨翻,铁笊篱捞起沥油。二姐在堂屋厨房之间往来转输,三姐在灶下烧火,屋里屋外香气四溢。这是农家一年中最幸福的时光,父母总是在这一天,请来村里的老私塾写对联,油香炸好,第一碗端给先生吃。
我通常是被安排做老私塾的下手,其实是跟他学习研墨、裁纸、叠字格,模仿着拿毛笔写字。按辈分我要喊老爹,他一手柳楷远近闻名,村里的大字从来都是他写,也是我们一班村童敬重的蒙师。当了几年下手,在我读到小学高年级后,老私塾便只写大门联,后来连大门联也不愿写。他跟我父亲说,家有读书人了,贴别人写的对联,那成什么样子,不成体统。赶鸭子上架,全部推我主笔,油香圆子炸好,母亲把第一碗郑重地端给我吃。母亲目光中要我与之共享的自豪、期许和憧憬格外迷人,让我悬肘握笔的手不再颤抖,忐忑不安的心在母亲的注视下渐渐笃定而执着。
春联必须赶在年三十中午放年炮之前贴好。父亲一早在火炉上打一盆浆糊,取一束麦秸草扎成刷把,先贴中堂,永远是“闲谈莫论他人非,静坐常思自己过”;粗糙的树干多刷些浆子,祈盼“根深叶茂”“植树造林”;稻仓米柜则是“大丰收”“五谷丰登”;“猪长千斤”“鸡鸭成群”自然属于牲畜窝棚。最后大门联,又长又宽,两扇厚重的木门掩起来,父亲站在一米外左看右瞧,上下联沿门缝对称,仔细抚平每一道皱褶,边角添补浆液压实,天平地齐,笔直周正,家里的空气在贴春联的过程中,弥漫着一种圣洁。贴上大红春联的家,就像人穿上新衣,分外精神。整个村子,在家家户户春联的衬托下,在檀香、年饭、鞭炮硝烟的混合气息中,笼罩着一层紫红的祥云。
午后,老私塾领着村中后生,从南到北,一家一家看春联,或树枝划雪,或手指蘸水,指点文字。吃年饭时来客,最是吉庆和兴旺气象,主人殷勤,恭请老私塾上坐敬酒。夕阳西下,我们穿行在贴满春联的村巷,老私塾脚步显然摇晃,看他身披金色夕辉,酡红的脸就像一朵盛开的年花。
2021-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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