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云
远离了村庄和土地,远离鸡犬相闻的农耕生活,我们伸向大自然的触角慢慢萎缩,对节气的反应已经迟钝了。偶然远离街道,走进一条狭窄的老巷,忽见一枝黄杏从一户人家的墙头上斜伸出来,才倏地长叹一声:真快啊,卖花姑娘的身影仿佛刚刚转过巷口,这厢杏子就已黄熟了。杏一黄熟,节气,就走到小满了,小麦就要成熟了。
走到城外一看,黄淮平原广袤的原野上,满眼是青绿的麦田,健壮的麦秆举着一支支饱满的穗子,正幸福地在风里招摇,摇成一波一波的麦浪。站在田埂上,但见那麦穗的浪涛,一波赶着一波,从南向北,滚滚涛涛,潮涌而来,夹杂着植物的青芬和细碎的虫鸣。踩着茂盛的野草杂开的小花,伸手拽两支麦穗来,放在手心里揉搓,麦芒扎得手心痒酥酥的,揉皱糠皮,倏地吹掉,剩下一撮青青的麦仁,迫不及待捂进嘴里,细细嚼来,弹力十足,浆汁满口,鲜滑细嫩又香甜清新,还是童年的味道。所谓小满,说的正是这种乳熟,夏熟作物从灌浆走向乳熟,接下来,几天的南风收尽水分,麦子就渐次黄了,等到下一个节气芒种,它们就完成使命,要被收割了。
儿时的乡下,这个时候,乡亲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磨镰,轧场,打扫粮仓,准备投入夏收的战场。那时候,收麦就是一场战斗,蚕老一时,麦熟一晌,时令不等人,若是一场雨来,一年的收成就泡汤了,再说,还要赶快腾出土地来,再种大豆种玉米种红芋呢。“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家家户户都忙不停歇。哪像现在,农忙已经没有农忙的样子了,到田头转一圈,眼见着熟透了,一个电话把收割机叫来,轰隆隆一阵子,麦粒就直接装进口袋被收购了,打麦场也不进,家门也不进。
大概出于对农忙的留恋,经常在城里生活的父亲,非要在老家种一块油菜,小满时节,油菜已经可以收割了,父亲弯着腰,一镰一镰把它们放倒,抱孩子那样,一趟一趟,把它们抱到门前的空地上,将黑珍珠似的籽粒捶出来,送进炸油坊。转眼之间,那些油亮的黑珍珠,那曾经轰轰烈烈的一地黄花,就变成我们厨房里金黄的菜籽油,整整一年,香艳我们的餐桌。
小满时节,气温依然宜人,早晚微凉,要加一件薄薄的外套,中午时分,大多短袖着身,有畏热的,已经早早把空调打开了。公园里,林木蔚然而深秀,枝头百鸟喧嚷。石榴树上挂了亮红的小石榴,却还有花朵在梢头燃着,枇杷枝头,果实还没有变黄,就有嘴馋的孩子忍耐不住,要踮着脚尖,伸长胳膊努力去够。小满这天,闲走在运粮河畔,立在一株楝树下,看几个老年人摸纸牌,楝树叶子已经很繁密了,开到尽头的紫花,扑簌簌落下来,碎糟糟地掉在地上,掉在她们花白的头发上,残香袅袅。
小满,像一个穿着红裙绿褂子的乡下姑娘,身体饱满,面目清新,活泼可爱,笑意盈盈两腮间。
正写着这篇短文,孩子探过头来,看着文档上的“小满”二字,好奇地问:小满呀,有大满吗?
我忽地一愣。二十四节气里,有小雪就有大雪,有小暑就有大暑,有小寒也有大寒,怎么有小满,却没有大满呢?先人起名的时候,忘了给小满找一个姐姐?断然不会是这样,先辈们智慧如此,定然自有道理。儒家的中庸之道历来认为,月圆则亏,水满则溢,他们定是觉得,人生小满即可,莫要贪婪,莫要求全,知足才能永葆太平永享安乐。一定是这样。
原来,小满,并不仅仅是一个节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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