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麦埊

黎明时，布谷鸟叫两三声；黄昏时，叫三两声。它三心二意地叫，人漫不经心地听。

从早到晚，没人知道布谷鸟忙什么？鸟知道，但人听不懂鸟语。

鸟语花香，人用它赞美春天。其实，人不懂，鸟懂，它是春天的墓志铭。

布谷鸟与谷无关，叫声也与布谷无关。所以，人取笑它，操闲心，管闲事。

布谷鸟与谷有关，叫声也与布谷有关。所以，鸟叫训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鸟生活在天空上，更先看见春天。天空是空气做的，看见了就消失了，就像鸟一样。

人生活在大地上，更加靠近春天。大地是泥土做的，看见了就记住了，就像人一样。

鸟有鸟的事，人有人的事。鸟的事，人不懂。人的事，鸟也不懂。

但是，无论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走的，都是大地的子女，都要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

当布谷鸟开始缄默，人就开始活动筋骨，大地上的事物都调准时钟，指向谷雨。

2

谷雨与谷无关，与雨也无关。它只是一个时节，时间的节日。

谷雨与谷有关，与雨也有关。就像人，也叫阿猫、阿狗。

从象形上看，“谷”是一个人眯着眼、张着口。

所以，可以这样理解：“谷”是大地的乳头，养育着嗷嗷待哺的人。

所以，可以这样遐想：“谷”，一个目瞪口呆的人，他在等谁呢？

当谷和雨结合，天地都清净、明朗起来，空气里也漫溢着温暖、潮湿的哺乳气息。

古人说：雨生百谷。又说：谷得雨而生。

无论是谷生雨，还是雨生谷，土膏脉动，孕育的都是大地的儿子——庄稼。

3

庄稼，依次拆开——庄禾家，意思是：村庄是禾苗的家。

村庄是庄稼的村庄。庄稼都是流浪汉，背井离乡，只有成熟时，才洗尽铅华，回到村庄。

村庄也是人的村庄。人都是游子，志在四方，只有老迈时，才落叶归根，回到故乡。

村庄是庄稼的，也是人的。庄稼和人，世代都共用着同一个村庄。

村庄是人的，也是庄稼的。人和庄稼，世代都在一个村庄里进进出出。

庄稼离开村庄时，还是种子。回来时，拖家带口，所以需要人赶着马车给他带路。

人离开村庄时，还是孩子。回来时，两鬓苍苍，所以需要庄稼夹道阡陌给他引路。

生活在别处。人如此，庄稼也是，人和庄稼都一样，一生都走在回家的路上。

人吃五谷长大。人的血肉是庄稼的，筋骨是庄稼的，魂魄也是庄稼的。人是庄稼的兄弟。

人是行走在大地上的庄稼。当老得走不稳、看不清了，就把脚扎进泥土里，把家搬到冢。

4

大地不言，它有的是耐心和时间，咀嚼岁月，消化时光。

当人回到故乡，一生就要结束了。当时节到了谷雨，春天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