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出生的那一刻,我开始读懂了父亲,女儿的出生也彻底改变了父亲。从此,他的白发里长出了天真,他的皱纹里平添了欢乐。父亲就像一坛陈年的酒,甫一开封,就沁出浓浓的窖香。
而在此之前,我对于父亲,貌似除了敬畏之外,鲜有其他,尤其是进入青春期以后。父亲是共和国宪法的同龄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走在春风里,然而他又似乎是不幸的人,长身体的时候赶上大饥荒,学知识的时候赶上文化大革命,人到中年又赶上下岗潮,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令他挥之不去的阴影,就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因为家庭出身问题,成绩优秀的他被挡在了大学门外。
所以,大学梦就成了悬在他头上随时可能掉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所有的有幸与不幸也由此产生。
大约是小学二年级的一次小考,平素成绩还可以的我数学考得一塌糊涂,父亲看到后,目光虽然显得异常凝重,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发火。他越是不发火,我的心里越是发毛。父亲把卷子认认真真地看了好几遍,对我说:“我们来做一个测验,你写对了还有奖励。”我被这异乎寻常的举动惊呆了。只见父亲拿出来一张纸一支笔说:“你写阿拉伯数字,从0开始写,写到1000,不错、不涂、不改、不乱就算成功,如果出错10次,就算彻底失败。”
“这有何难?”我立即拿起笔写了起来,起初还行,但是写到50时,就出现了第一次错误,紧接着便状况不断,还未写到400,就已经错了10次,毫无疑问,我的这次测验失败了。
“知道你为什么会失败吗?”父亲说:“全在于你的粗心,心和手不在一起,就像你卷子上那些错误一样,都是不认真造成的。”为了让我信服,父亲拿起笔开始写,轻轻松松,就写到了500,又漂亮又整齐,一个错误也没有。这是我记忆中父亲唯一一次对于我的错误拿出十二分的耐心。
很多人都说,父爱如山,但是显而易见,正是这座山,让很多人压得透不过气来。父爱更像一杯酒,在没有酿成时,永远只有一个味道,那就是“苦”。
我高考的第一次失利,让我近距离感受了父亲因此受到的打击。父亲的苦只能咽在肚子里,除了小心地安慰我以外,就是不辞辛劳地为我联系补习学校,听一些所谓的专家讲座。一次从补习学校回来,我第一次看见父亲当着我的面掩面而泣,诉说种种。大约半个小时,现在已经忘了他当时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最后一句:“希望你能明白。”
遗憾的是,我并没有明白,也没有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带着不解和愤懑,来到那个传说中很厉害的补习学校,竟然近两个月没有给家里打电话。母亲后来告诉我,说父亲想我想到坐卧不宁,又不好意思给我打电话,就给叔父打电话,让他来看我。叔父看过以后,再把我的情况转述给他,以解相思之苦。
慢慢地,父子间基本没有过思想层面的交流,即便是生活琐事的沟通,父亲也多是以“你这不行”“你这想法不对”之类予以否定。
当儿子足够自立时或者父亲确实意识到自己老去时,才会用仰视的目光去欣赏儿子,而不再苛责地要求他。这个时候,正是父爱这一坛老酒酿成的时候。
来到古井集团工作以后,每年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然而交流却渐渐多起来,当我绘声绘色地给他讲工作中的见闻,尤其是到外地出差中的一些见闻时,父亲也会说“三十年前,我去哪个地方……”不知不觉的父亲成为一个忠实的听众,即便偶尔发表一点点议论,但绝不打断我的思路。
孔子说:“父母之年,不可不察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在日复一日的喜忧交集中,父亲必将一天天老去,那些说不出的话,那些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悔悟,终究需要一种表达的方式,我想,这一切的一切,莫若真真切切地陪父亲喝一次酒,在推杯换盏之间,任雪山上的冰川融化,让涓涓爱的细流再次流过那干涸的河床。
(刘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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