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前地畔的几株麦穗花,依然灿若云霞。粉紫的颜色,艳丽而不俗气,明媚而不妖冶,伴着阔大墨绿的叶片,给这萧索的季节,平添了几许生动和暖意。
我每见之,尤为亲切,那是姥姥的花。每年清明、十月,都是祭奠故去亲人的时候。最疼我爱我的姥姥,转眼已逝去十多年了。人间久别不成悲,当初的痛,已随着时日而淡化,故园也早已消失。唯借此遥寄一缕心香,怀念我至亲的姥姥。
我从小跟着姥姥长大。她是个苦命人,自幼失去双亲,成为童养媳。姥爷大她十几岁,好在姥爷忠厚仁慈,对她很好。姥姥从小裹了脚,很少下地,总是踮着小脚,在家洗洗涮涮、缝缝补补,想方设法改变着家人的生活。
那时缺吃少穿,姥姥凭着她的巧手慧心,让家里的日子与众不同。腊月腌下的那块肥肉,姥姥可放到麦季。切成薄片,挂上面糊,细火煎得金黄油亮,让人馋涎欲滴。姥爷耕种出力,好吃的总给他留着。他吃白馍,我和姥姥吃黑馍;他就着腊肉喝着古井酒,眯着眼“吱吱”作响,很享受的样子。我瞅着碟心愈来愈少的几片腊肉,恨不能用眼光挖走。姥姥走过来,轻轻夹起一片,塞进我口中。“给你,馋猫!”焦脆油酥的腊肉,那个香啊!姥姥自己却舍不得尝尝。
过年时,姥姥包的饺子,小巧玲珑、有棱有角,饱满、硬朗像一群群小白鹅;平时,姥姥檊的面叶,薄的透明,煮出来又软又劲道。姥姥不光做饭好吃,缝缝补补,针线活也很细密,根本看不出针脚。她用碎布头拼成好看的枕头、围裙,也为我拼书包、沙包,人见人夸。虽然穷,姥姥也爱美,大襟蓝布褂浆洗得板板正正、干干净净;脑后挽个发髻,蘸水梳得一丝不乱。生活苦,姥姥总能苦中作乐,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
每到春天,姥姥就在破盆烂罐里撒上香花种子。春雨过后,盆里长出碧绿的芽瓣。姥姥细心地呵护着它们,浇水、晒太阳。待长成一揸高的幼苗时,便开始移栽。房檐下、墙根旁,全栽满了,也分给邻家栽种。姥姥说,香花子可香呢,还能赶蚊虫!在她的精心培育下,香花子长得很茂盛,青枝绿叶。姥姥每天掐下一枝,别在发髻上,徒增了几分妩媚。我被蚊子咬了,姥姥赶紧掐几片叶子,揉出汁擦上,一会就不痒了。姥姥说,香花子可仁义呢,越掐越旺。
坍塌的土墙上,姥姥也栽上了仙人掌。这东西耐旱,生命力强,不用咋侍弄,自荣自枯,能看家护院,还能开出艳丽的花朵。姥姥天天早起都要看上一阵子,“你瞧,好看着呢!”。姥姥还爱种凤仙花,又叫指甲花。等到凤仙花开,姥姥摘了紫红的花瓣,放在蒜臼里,掺变蛋灰捣碎,敷在我的指甲上,让我不要乱动,过一阵才能把指甲染红。我就那么翘着笨笨的指头,故意在伙伴跟前晃来晃去。夜里,我兴奋地憧憬着明天去掉变蛋灰后,殷红亮丽的指甲,该惹来伙伴多么艳羡的目光!我喜欢姥姥的凤仙花,喜欢它狭长的叶子;粉红、紫红、嫣红的花瓣,一串串开满枝间;也喜欢它小梭子状的果实,待到饱满成熟,用手轻轻一捏,黑色的籽粒四处炸开,落在根下的泥土里,来年又是一片凤仙花。
姥姥种的鸡冠花,红彤彤像鸡冠一样,常惹得院里的大公鸡要与它斗架。姥姥每年还要栽上几棵麦穗花,其花形像麦穗,容易成活,不娇气。树底下、瓦砾中,哪儿都能扎根成长,开出一穗穗粉紫的花,经久不衰,装点着土灰色的小院,煞是好看。我也爱麦穗花,从邻家移来,小心的培土、浇水、逮虫,一天天看着它长到我的膝盖、腰际、肩膀,眼看又超过了我。
我心里有个秘密,悄悄找来细麻绳,把长得正旺的枝头,轻轻弯下来绑在枝干上。然后掐枝打杈,麦穗花秆越长越粗壮,弯成了光滑的弧形。终于,秋天来了,万木凋零,我的麦穗花也花落叶枯了。它按照我的心愿,长成了一根结实光滑的拐棍。我把它打磨得光溜溜的,递到姥姥面前,姥姥温暖的手反复摩挲着我的头,满眼慈祥疼爱。“都说外孙是条狗,吃饱就走,这孩子,我疼值了!”我心里像灌了蜜,你知道吗?麦穗花又叫拐棍花,我就是姥姥的小拐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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