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正坐在我的对面,两肘支在蓝玫酒楼那乳白色的椭圆形桌面上,双手托着下巴,微笑着注视着我。
我是刚刚注意到她的脸蛋儿跟我们之间的桌面很相似:鸭蛋型,光滑滑的。如若不是以前那回事儿正抓挠着我,说不准这双手不去试探,那感觉一定比鹅卵石美多了。
我们对视了有二十秒钟。她长长的睫毛下一双黑黑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含情脉脉,并且一时半会儿没有移开去的意思,真叫人受不了!
我弄不懂她为什么这副德行。她那两只眼睛应该溜圆地瞪着我,大放厥词,骂娘,指责我不是东西,是狗,或者禽兽不如的玩意儿……反正怎么解气怎么骂,骂完之后顺带左右开弓扇我两记耳光,那才叫正常。
两分钟过去,她依然脉脉地望着我,只是变换了姿势,两只胳膊交叉着滑到胸前两座挺拔的山峰下面,身子轻微地靠在椅背上,始终不说话。就这么含情,就这么脉脉。
仔细瞧瞧,这脉脉的眼风似乎不是从眼眸深处透视过来,确切的说,更像是浮在水面上。我不知道缘何有这种感觉,很可能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所幸客人很多,这里没有成为人们注目的焦点。“蓝玫”播放的乐曲从头顶飘过来,带着抒情的调子飘向她,粘在她额前那根白发上。我觉得那白发是我的过错。
我不知道手脚往哪儿放。道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我左手握握右手,然后右手握握左手,低下头又抬起头,再低下头。虽然五年了,那个没有月色的荒唐的晚上,一切都历历在目。我在心里替她骂自己不是东西。就在那个晚上之后的第二十八天,我娶了现在的妻子,进了城,之后添了可爱的儿子,日子蒸蒸日上。可是生活每上一个台阶,我这心里就愈不长进,老对那天晚上的事耿耿于怀,很多时候,深深的悔恨、内疚、自责煎熬着我。有段日子,我是多么迫切地想见到她,向她深表歉意——当然,这很不够,我希望她能做做人情,扇我几个嘴巴子,或者别的她以为最解恨的方式施予我,使我得到些解脱,别再那么深地受道德上的折磨。我甚至想好了见面时的台词,并暗地里练了无数遍,怎样配合着表情,叫她不至于认为我油嘴滑舌,虚情假意。考虑得多了,犹如得了相思病,几次惹得夫人埋怨,说跟你说话怎么老是心不在焉,愣愣的!
今天,我说不清是她反常还是我反常,好不容易鬼使神差地碰着了,竟这般口紧,往日想好的台词儿不知道都溜哪儿去了,一个字也捞不着。
“哎,又在想好事儿?咋不说话呢?”她那精心修饰过的眉毛向上挑了挑。
“嗯?嗯……”思绪被她唤醒,我支吾着,抬头望向她。我发现那张鸭蛋形脸上的笑容似乎变了色彩,朦朦胧胧神神秘秘隔着一层纱。
不管怎样,她为我提供了说话的机会。
“莹,对不起!当时都怪我意志薄弱,一时冲动……”
接下来,我便准备长篇累牍地作一番真诚的忏悔,表明我正在受着痛苦的折磨,已经受到了惩罚。但还没等我说下去,她的话叫我再也说不下去了。
“对不起?”她带着问号重复一遍,慢条斯理地说:“这三个字谁都不要说。你乐意,我乐意,咱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呢?”
我感觉一块石头当头落下,把我砸了个愣怔!又似吃了只苍蝇,一阵恶心!继而一阵撕心裂肺般的难受,不,不!这不是她!
我条件反射似的眨巴了几下眼睛,瞪大了直直地盯着她,眼珠子差点儿没崩出去!直到她离开座椅走出霓虹闪烁的蓝玫酒楼,我还瞪着那张空椅子,眼珠子僵在那儿收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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