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似雪

●凌泽泉

白蓬蓬的芦花随风一飘，秋天就到了诗意阑珊的深处。

在河边，与纤细而笔挺站立着的大片芦花相遇，心是欢喜的。此时，天高云淡，秋光万里。

最是那夕阳西下，一秆秆缨穗兀自立于水中，风吹过，一面面刀旗沐浴着晚霞的绚烂，在枝头侧腰、斜目，向天地展露着窈窕的身姿，也让寂静的水面多了份苍凉的诗意。

此刻，西望芦苇丛，满天的彩霞仿佛是芦花邀约而来的朋友，前来观赏这满眼的缨穗，抑或是在天地双方的撮合下，给芦苇丛披上了绚丽的绸缎。

一片片花穗，在霞光万道中渐渐迷了路，一茎茎芦苇在缤纷的晚霞中慌了手脚，要是给它们安上双脚，它们定会从淤泥里拔出腿来，向着西山奔跑过去；要是给它们的缨穗鼓满强劲的风，它们准会腾云驾雾，飞抵晚霞的身旁。

一蓬蓬扬着雪白旗帜的苇秆，蜡黄的脸色里早已失去青碧的水分。立于泥中的根茎也已年迈，从愈来愈凉的秋风中，它听到了寒蝉的凄鸣，也闻到了孤雁南飞的哀嚎，更目睹了枯黄的梧桐叶一片片栽倒在地的凄凉。它清楚，生命的绿色已然褪去，凉意正在麻木自己的身躯，可它依然保持着夏日蓬勃峭立的姿势，坚守在水的一方，用不屈的身躯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寒冷。

这是一个颗粒归仓的时节，豆荚摇铃的清脆曾在它的耳边响起，飘香的瓜果曾在它的眼前鼓胀喜悦，金黄的稻芒曾晃花过它的眼睛，收割庄稼的欢声笑语也曾喧嚣过它的耳鼓。

一秆秆芦苇直挺挺地站在水中，目光炯炯地送别了身边的果实。眼见得分娩过的庄稼地一日日消瘦，它怎忍心就这样轻轻告别，就这样撇下荒凉的田野呢？

风过芦苇丛，一秆秆缨穗尽情地摇曳着，以柔情的弯腰姿势向无私奉献出累累果实的大地致礼，向飘过头顶的白云致礼，向还未动身南飞的大雁致礼，向劳作的乡亲致礼。

一秆秆毛茸茸、白蓬蓬的芦花，依依不舍地立于枝头。暖黄的夕阳，为每一片细细的花穗镀上了一道道金黄的花边，晚风悄悄地爬上梢头，热情地摇着芦花的手，顺便还在花丛里追风逐蝶。

一只水鸭在水面上悠闲地漫步，一点也不惊慌，它娇小的身躯就像一张锋利的犁铧，犁开水面，犁出一个越来越大的人字形，一直犁进芦花深处，不见了踪影，唯有犁开的水面，还在含情脉脉地回忆着往事。

那一秆秆已经疏落了的芦苇丛，夏日里也曾茂密得透不过一丝风，无数秆芦苇撑开了无数顶碧绿的青纱帐，里面住着葱郁的鸟鸣和响亮的蛙鼓，也存放过滚烫的雷声和雪亮的闪电，更蒸腾着清新的气息和蓬勃的朝气，它们也曾和地里的豆苗打过赌，看谁个子长得快、蹿得高，也曾和田里的秧苗比过赛，看谁能最先摸到天上的云朵，也曾和身边的大树较过劲，看谁能把绿色守到最后。一阵凉似一阵的秋风刮来的时候，原先的约定被风随手捎走，只留下苍白的话语还在风中漫无目的地游走。

秋风起，百花已凋，寂寂的苇秆枝头，一蓬蓬芦花正白。人世间也因飘扬着洁白的芦花而有了别样的光彩。

大美若简，这一蓬蓬似雪的芦花开得寂寞、开得朴素、开得纯洁，它既不需葱郁的枝叶陪伴，也无需碧绿的茎干支撑，只需给它一根细细的旗杆，它就毅然站到旗杆之顶，迎风飘舞。

删繁就简的秋天，正是芦苇生命中最好的年华。归于淡泊的内心宁静得就如一支枯黄的苇秆，兀自峭立于微凉的水面，以冷静的目光打量着喧嚣过后的尘世，还人间一份从容的自然。

只有心静如水，方能抵达生命的真实。目睹过桃红柳绿、橘黄荆紫，芦苇却挑开斑斓的秋色，仅以一身的素白张扬在枝头，任金风饱蘸浓稠的七色，在大地上描金绘银，堆叠起丰厚的人生。

一蓬蓬纯白的芦花是插在秋水中的一面面招展的旗帜，一秆秆碎银正借金风的小手，精心编织着洁白如雪的璎珞，装点着万里秋光，诠释着人生的美好。

2020-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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