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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春节我们走亲戚

2022年01月01日 10阅读 来源:芜湖日报
从前的时光很慢,腊月里准备过年,正月里互相串门走亲戚。

那个时候的走亲戚,不是开车一日三家,不是只坐下来热热闹闹吃一顿饭,是步行十多里,是跋山涉水,是住下来,是大人们慢慢地叙旧谈笑,孩子们尽情地撒欢胡闹。是叫着舅舅姑姑姨妈姥姥,拿着十元五元的压岁钱又还给了母亲,是今天这家明天那家,带着糕点红糖罐头从这村到那村……

如果说穿新衣、除夕守岁、放爆竹、和小伙伴满村去拜年,是过年的高潮的话,那么,走亲戚就是那看似平淡的铺陈,暗藏着许多的波澜和埋伏,值得去细细地体味。

大年初一,邻近的亲戚会互相串个门,七八点钟,大人就催得紧,穿上新衣,带上点心,去给附近的长辈拜年,一般是不多停留的,互相说说吉利话,拜个年,就回家了,因为也怕有亲戚来拜望自家的长辈。

到了大年初二,就该准备着出远门了,回母亲的娘家,那里有她的两个舅舅,一个叔叔,那里也是她的故乡,隔着十几里路,得起个大早,才能赶在中午时间到舅爷爷家吃饭。还得看天气,最好是晴天,至少路不能太泥泞,否则新鞋子、新裤子就会弄脏了。下雪是不怕的,因为雪地里行走,哧溜、哧溜的,倒也不太艰难。

外公外婆在的时候,是他们领着我去走亲戚,我还小,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在前面,他们跟在我身后,外婆不时拉拉外公的衣服,示意他走慢点,让我走前头,看我认不认得路,那条回乡的路,漫长且崎岖,七弯八拐的,有的时候没有路,要走那窄窄的小田埂。每到岔路口,外婆就停下来看我怎么选择,走对了,外婆就忍不住地笑,和外公在后面夸我聪明,怜爱地理一理我不小心弄乱的发髻。

走累了,我们就在路边小憩,一望无际的田畴里,是在寒风里瑟缩着的小麦苗、油菜苗,一凼一凼,整整齐齐,像挤在门里伸头向外窥探的孩子。路边的树木没精打采的,像还没进入农耕时节,只是望望呆、发发愣的农人。那些清冽的池塘,散落的坟茔,随处可见。零星的村庄里,家家门上红彤彤的春联,还往外冒着新年的喜气。门前的一地鞭红还没有扫,仿佛是新年那还未走远的背影。

五六岁的我,每次走十几里路,从来不要大人背,外公已经够狼狈了,两只手都提着东西,外婆那时已经生病了,我还常常过去,搀着她。母亲不让外婆去,外婆一到走亲戚的日子,就会故作精神抖擞地站在母亲面前,去的路上,脸上都是放着光的,一扫平日的蜡黄,回的路上,常常走一截路就要歇一会,外公早先回去打麻将去了,我陪着外婆走走停停,要到下午才能到家。

现在想想,多希望,那条回乡走亲戚的路,可以一直走下去,走下去,不要把外婆走成路边的坟墓。此去经年,只能跟父母回乡走亲戚了。

时光把闸门打开,一年又一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想到古人,每到春节,总要喝屠苏酒的,因为“少者得岁,故贺之;老者失岁,故罚之”,就是说,饮屠苏酒时,先从年少的孩子开始,年纪较长的要后饮,因为小孩子长大一岁,值得庆贺,老人又老了一岁,拖一点时间后喝,有祝福其长寿的意思。年岁易逝,时光逆旅,多少老人已经在时光里离开,再也回不来。年也喜庆,年何尝不也悲怆。

“七不出,八不归”,每年到故乡去走亲戚,初七,我们就会回来,因为,到初八,大伯、二伯会从江北赶过来,住上十天半个月。

很多年,江北于我,只是父亲口中的一个地理名词,我不知道,那是需要走过长长的裕溪河大堤,坐上轮渡,驶过宽阔的长江,再赶从长江入口处到水阳江的驳船,走过同样长长的万春圩大堤,才能到达江南兄弟家的绵长的水陆之路。

大伯读过私塾,为人很斯文,说话不紧不慢,像是塾师在慢条斯理地引经据典。每天起得很早,母亲早晨起来给他烧好水,他便泡好茶,一个人坐在桌边,慢慢地啜饮。虽然俭朴,始终干净整洁,鞋袜打了补丁,也是周周正正的,每晚睡觉前,都会把衣物整齐地码放好,第二天早晨起来,衣物如旧整齐。

晚上,吃完饭,我们一大家人在灯下笼着火盆,嗑着瓜子,聊着天,我很喜欢缠着大伯问东问西,大伯总会说起读书,特别的郑重,一字一顿,告诉我:“书犹药也,善读书可以医愚。”我听不懂,大伯就笑着说,你长大了要读书,不然就是笨丫头。或许,这是我对于读书最初的启蒙。

二伯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他来我家的日子,要么被人喊去喝酒,要么喊上几个兄弟在我家喝酒,有他在,总是特别热闹。

有一年春节他来住,每天三四点钟,就起床了,一个人跑到屋后的梧桐树下,一口一口压抑地咳嗽。梧桐树在清晨的寒风中兀自挺立,二伯披着棉袄的身影单薄如纸,我在清晨的黑暗里醒着,听得幼小的心一阵阵发紧,担心二伯会把肺给咳出来。

第二年,他仍过来,一到凌晨,就自己穿了棉袄,开了后门出去咳嗽,父亲说,他就是太贤惠了,总怕吵醒全家人,可是,他咳嗽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土墙,还是听得那么清晰,好像比去年严重许多,有时感觉,他咳得整个人都站不起来了。

大伯说,二伯他得了肺癌,没有钱治,睡在床上都快起不来了,听说大伯过来,还是跟来了,说春节了,兄弟们一定要聚一聚,他用尽了最后的意志力支撑着这最后一个春节的相聚。

没过几个月,江北就传来二伯病死的消息。

大伯之死很有传奇色彩。那一天,他自己感到大去之期到了,早晨起来,叫孩子们把家里门前门后全部打扫干净,把家中中堂挂的孔子像掸拭一遍,桌子也要抹得干干净净。沉疴已久的大伯突然自己慢慢爬起来,穿上一身干净的衣袄,叫两个儿子搀着,坐到桌前的太师椅上,不一会儿,就走了,走时,也是端庄整洁的。

大伯走了,二伯走了,春节,江北老家再无兄弟来,日子是这样具有欺骗性,仿佛一切都不曾改变,却悄悄地让兄弟阴阳相隔。每到春节,端起酒杯,父亲总要念叨,江北不会有人来了。可大伯的小儿子还是来了,呆个一两天就回去了。这就像一个不负责任的小说家,写着写着写不下去了,就安上这么一个仓促的结尾。

现在,亲戚和家族中的老人们渐渐离世,每到春节,鲜少去走亲戚了,还有一位九十岁的姥姥在,每年,总要去拜年的。

世事本如酒,却被时光兑了水,渐渐的地,世味淡了,再也品尝不出当初的醇厚。年味,似乎也淡了,发发拜年短信,聚在一起吃个饭,一过初七,就上班了,再也没时间,从容地走亲戚了。

王玉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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