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闲时，我喜欢和老钟聚在一起聊聊天。一次，他回忆年轻时考学校，说自己糊里糊涂地参加了一场考试，又糊里糊涂地填报了志愿，最后糊里糊涂地被录取了。

遥忆1978年，春风吹拂古老的神州大地。那年改秋季招生，各年级增加了一个学期，这为读初三的老钟参加中考争取了时间。那时候，他读书的农村中学初三班只有两个授课老师，一个教文，包括语文、政治、历史；一个教理，包括数学、物理、化学。学生读书很盲目，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等着发毕业证。

老钟和其他同学一样，农忙时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帮衬家里。不同的是，他喜欢读书，只是家里条件差。班主任是从上海下放来的教师，好不容易盼来中考恢复，哪舍得放弃，就催学生回校上课。为了帮助老钟学习，班主任有一天上门家访，跟他父母说这孩子聪明，不能只顾眼前挣工分，否则可惜了。离中考还有将近三个月，抓紧时间学习还来得及。这次家访收获很大，班主任不仅做通了父母思想工作，还给他带来了一本复习资料，并送给他一盏宝贵的罩子灯。那时村里没有电灯，罩子灯也是稀罕物。村民家里晚上大多只点盏油灯，光线非常昏暗，许多学生因此没有养成晚上复习功课的习惯。老钟家也不例外，油灯下看书看不清，只能早早休息。自从有了罩子灯，他晚上就可以做作业，复习功课了。在学校，班主任还经常单独给他布置作业，增加作业难度，开小灶辅导，因此成绩提高得很快。

转眼五月下旬，中考报名开始了，不料学生们没信心，都不愿报名。老钟才尝到一点学习的甜头，但对于参加中考，也缺乏信心。那一年刚刚恢复中专招生，考中专不分初中高中，高中生也可以考，竞争非常激烈，学生们都有顾虑。班主任找老钟谈心，了解同学们心态，希望他带头报名。他说我们初中毕业，高中没有上，怎么跟人家考啊？班主任鼓励说，你是这个班里最优秀的学生，也最有希望。你不去报名考试，班上更没有人敢报了。你还没有考，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考不上？别怕高中生，他们前几年被耽误了，真正上文化课时间不多，到了考场上，真刀真枪地干，未必比你强多少。老钟听了，觉得班主任说得有道理，就率先报名。在他的带动下，班上大多数同学跟着报了名。那一年，全校初三毕业生加上一部分高中生，总共有七十多人参加了中考。

考试结束后，本没有寄予多大希望，老钟回村就参加生产队“双抢”，干活比谁都积极。村里有十几个学生参加了考试，但没人关心他们考得怎么样。可能是恢复中考第一年，大家不了解情况，更不知道考取中专意味着什么。这样，老钟和他的同学们可以轻松自如地融入劳动大军，在农忙中等待着考试结果，尽管自己也没当回事。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而言，什么都不懂，糊里糊涂过日子吧。

不久，学校通知考生到校估分填报志愿。教导处有一份中专学校名单，名字大多没听说过，看得眼花缭乱，谁也不知道该填哪所学校。大家在一起讨论，七嘴八舌，猜测这个学校毕业干什么，那个学校毕业干什么，相互打听。老钟对填志愿一窍不通，心想既然老师让填，不填是说不过去的。他在心里琢磨，百货公司上班很吃香，而且近水楼台，容易买到东西，于是毫不犹豫，第一志愿选择了商校。第二志愿呢？他想到自己生活在农村，粮食是命根子，吃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况且到公社粮站交公粮时，工作人员有的指挥社员过秤，有的现场决定等级，样子非常牛，自己很羡慕，于是选择了粮校。接着，他又在同学们的启发下，感觉在供销社上班也挺好，店员开单子划票，动作潇洒自如，就不假思索地又填了供销学校。

一连填了三个学校，老钟很满意，把志愿书交到教导处。班主任看了，喊他不要走，说还可以再填两个学校，多填一个就多一次机会，不能浪费了。老钟犯愁了，说老师，我实在不知道填哪个了，你帮帮我吧。班主任笑着说，纺织厂女工多，归轻工局管。你一个农村孩子，上轻工学校将来找老婆比较容易。老钟的脸刷地红了，乖乖地填了轻工学校。之后，他觉得班主任的话有道理，也不舍得浪费指标了，想到农村孩子读农校，毕业回乡科学种田，也是不错的选择，于是又填报了离家较近的农校。学校志愿填完后，他又按照班主任要求，选择了服从分配。

时间一天天过去，什么消息也没有。那些天，老钟从没想过自己能考取，安心在生产队里干活挣工分。等到九月初，没见动静的班主任又来动员他复读，说你还小，将来没有知识不行。在征求父母意见后，老钟到复读班报名，准备吃一年苦，来年再考一次。可是复读没几天，公社邮递员就匆匆上门，送来了农校录取通知书。邮递员来时，特意买了一串爆竹燃放，说这是喜报，你们钟家出人才了！父母一高兴，宰杀家里的一只大公鸡招待对方。

老钟考取了中专，是那年学校里唯一考取的学生，避免了学校剃光头的尴尬。随后几天，他拿着录取通知书，到派出所迁移户口，办理了农转非，这才知道，自己跳农门了！接着又到粮站办理了粮油关系，知道自己今后跟城里人一样，保障粮油供给了，心里美滋滋的。到城里上学前，父母在家中办了几桌宴席，请乡亲们喝喜酒，当然也请来了班主任。那天，班主任喝得满面红光，走路歪歪斜斜，心里头格外高兴。

四十多年过去了，老钟回忆起当年考学校的经历，依旧往事历历在目，如数家珍。作为一名迟到的听众，我记下了他的故事，快乐着他的快乐。

高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