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家家户户门前一只大钵子,用一个架子支在那里,天天和、搅,下雨了收家来。敞口的,大太阳天上面盖艾草。一直到秋末冬初,日夜星露,见了霜,终于成就了居家不可缺少的酱。不是固体,也不是液体,是我们餐餐炒菜用的。往年我们不打酱油。
世上也有坏豆子。露水街上,早上卖完两大花篮鱼后,这个男人高兴地捡了点心、小饼带回家给小伢吃,自己一路上嚼两根大油条,快活得要死。突然岔路上冲来一个坏豆子:“给老子吃一口!”伸手就抢去了一袋小饼。卖鱼的傻了,放下肩膀上的花篮,趁着年轻力壮,喊:“还老子!”坏豆子上来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光子。坏豆子今天上来就说娘希匹,没有说当地土话,是显摆老子在大码头混过。卖鱼的彻底傻了,还没有人这么野的,上来就打耳光。扁担顺起来了,他准备拼命。
但是坏豆子用手点他,说:“你敢,你差老子钱呢?”卖鱼的说:“老子差你什么钱啊!”坏豆子说:“你赖,你上次差的。”又冲来了两个坏豆子,三个坏豆子扑到了卖鱼的,把他的钱抢了,在数。
第一个坏豆子在安静地吃小饼。吃完后,他有派地说:“今天老子没撕你皮,零钱给你回家,谁也不许说。”男人吃了闷亏走了,三个坏豆子胁肩谄笑往另一条路走了,他们必须趁着没人来快速离开,他们刚刚完成了一单漂亮的作业,大清早上,他们就在街上晃悠,看好了的。
有那么一些年头,每个地方好像都有这么一拨坏豆子,所有人都晓得他们是干什么的,人人摇头,但不敢说,他们好逸恶劳但吃香喝辣,每天想着按照自己的路数怎么来钱,拎人家一笼鸡,偷人家新买的衣服,后来就公开了,直接抢。每一千颗黄豆里有一颗坏豆子,似乎是标配。世上最热闹的是他们,打架,惹是生非,搞出事情,才能得到赔偿。
正常人都有营生,哪里会想到这些专门打正常人主意的人。坏豆子天生有,任何时代都有,后来许多人坐牢去了。许多人我认识。
湖陇老街心有好几里的青石板,两边是瓦屋,门店。陈家塘边上,有人搭了一个棚养鱼,经常挑来鱼花子,在水桶里一路晃荡晃荡,后来他们放鱼花子下塘。我家在塘边上,经常去看,有彩色的小鱼,后来就看到许多鱼嘴巴,伸在陈家塘里,早晚都看见。年底了,打鱼,抽干水,批发鱼,泥巴满天,许多人,好像参加泥巴大赛的。过后,养鱼的棚,重做了一个大棚,很大的,来了几个人做豆腐。
做豆腐香啊,引得我们小伢子去看。黄豆先泡,在陈家塘里淘洗,泡过后,胖大了,就磨。那里有磨子,磨子石碾子上流着白色的浆液,底下有一个大花篮,花篮里有土布接着,兜住,然后拿去蒸煮,揉捏,悬在空中揉捏,那一张厚实的大土布四个角被吊住,几个壮汉揉捏,像摸奶的,把汁液挤下来,反复挤,捏,揉,把四个角绞缠,挤,把豆腐渣挤成没油水的豆腐渣,他们要的是豆汁,豆汁就滴在一口大锅里。大锅冒着热气,沸腾,放石膏后,加热,滚烫的豆腐浆出现了,可以凝固了,然后他们把它放在各种模子里,有老豆腐模子,有白干子模,模范里,都有一块土布,包起来,压实,成型。有白干子,臭干子,还有酱油干子。包布一打开,就是他们要的东西。
我们家经常去买嫩豆腐,中午饭锅里蒸一下,上面撒白糖。也去取豆腐渣,他们送的,不要钱,回来用香油,用辣椒炒。自家菜园里的辣椒,长不大的,凹陷不平的,屁股先红的那种,一切开辣气冲天。那种豆腐渣耗油,有些人家拿去用自家的咸菜汤泡,蒸,也好吃。湖陇街上最有名的是臭干子,当地臭菜,经年的臭菜汤,要臭的,有一些咸菜汤是不臭的,这里的臭干子风味独特。豆腐棚里,有一条水沟,通往陈家塘,白色的洗锅水流下,许多鱼来吃,翻花,打闹。后人用豆腐渣工程来形容一种建筑质量,真是让人笑得肚子疼,害死了许多人,怎么能让做豆腐的去做工程呢?豆腐渣都是免费送的,或喂鱼。你去讨,人家就给。
坏豆子好豆子,最后都成渣。
徐社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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