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合肥高铁南站出发时,我才认真地在手机上查找湖南澧县的具体方位,因为我到站的目的地是湖北宜昌,这条路线是晓东替我安排的。查了手机地图才知道,从宜昌到澧县,相当于绕了一个半圈。正犹豫着是不是要给晓东打个电话时,手机响了,是澧县负责接待的黄蓓女士,她告诉我,在荆州站就可以下车,从荆州到澧县更近。午后到达荆州站后,我就下了高铁,再乘车不过百十公里就到了澧县,其实是连跨了两省,从湖北到了湖南啊。
澧县,我知之甚少,甚至有些孤陋寡闻,但对于湖南那条著名的澧水,我倒是倾慕久矣。知道她流经澧县,却不知她的丰饶富庶的部分就藏在这个名叫澧县的地方,且澧县正得名于澧水。她源自桑植县北,流经张家界、慈利等市县,在澧县这里汇入美丽的洞庭湖,全长372公里,流域面积1.85万平方米。屈原《九歌·湘夫人》:“沅有芷兮澧有兰。”便出入于此。而早在《山海经·中山经》中记载:“澧沅之风交潇湘之渊。”可见,她在整个潇湘历史文化上的特殊份量和深厚底蕴。其在先秦时期便拥有灿烂的文化,是整个湖南省内最早有古人类活动的区域,以其为代表的旧石器时代早期文化在距今约40万年前就已经出现在澧水下游的这片区域。
住进酒店,看了资料,我几乎被惊吓了:在澧县2075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居然存有史前文化遗址258处,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4处,位居全国第六、全省第一,此外澧水船工号子、澧州荆河戏、鼓盆歌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原来这里是这样一个沉甸甸的“大家闺秀”啊!于是,我坚定地相信,成就这一切的,一定是仰仗了物华天宝的澧水的滋养与哺育。
在接下来的行程里,澧县的古城楼、
余家牌坊、澧州文庙、农康葡萄庄园、涔槐国家湿地公园、雷家大院(溪上美术馆),包括袁隆平院士的二季稻,还有美味可口的牛肉米线,都令人大开眼界,也大快朵颐,加之常德和澧县的领导和文友的热情与风趣,俨然他乡似故乡,一派亲情融融。当然,重头戏毫无疑问还是城头山遗址公园。
这个于1979年夏被发掘出来的国家级重点文物单位,全面展示了六千多年前城头山先民夯土筑城、制陶、生活起居、稻田灌溉、墓葬、祭祀等遗迹,是中国最早的城市形态。宽阔的护城河,高大的城墙,环围古城,城墙的东西南北各开一道城门,四个城门两两相对,南门外有一条通往城外的陆地通道。先民们利用自然高坡和古河道,挖渠成河,夯土筑城,护城河与古河道相通,是集防御、交通运输和排水灌溉于一体的多功能护城河。从城的结构看,这座古城具备了当时“都市”的典型特征。城墙是用黏土、红烧土和细砂锤筑而成,其硬度大,其上压着十二米厚度的筑土至今未见破裂或坍塌,这种建筑技术早在五千多年前就被城头山的先民们所掌握,着实令人叹服不已。在遗址现场,有一处坐北朝南的房子,其结构分布与我们现在居住的“单元房”几乎完全一模一样。难道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住上了“单元房”?在古城脚下,六千五百年前的水稻田也发掘出来,同时发掘出的还有人工开凿的水坑和数条水沟,用于储水或排水,避免泥沙等杂质灌入稻田,缓冲水流,避免来水冲倒秧苗,整个灌溉设施科学合理,其加固田埂保水固田的做法至今依然为当地农民所沿用。在遗址的中心部位还发现了六座陶窑,有结构清晰的火膛、窑室、烟囱等部位,构造精妙,尤其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在陶器中还有厚度仅0.7毫米的陶杯,想想看,这居然是五千年前古人的工艺水平!在大溪文化壕沟的淤泥内,还发掘出了一定数量、保存较好的骨器和木器,这些出土物表明当时的先民们已经熟练地掌握了造船技术和水上运输技巧,以及多种木材加工技术。遗址中还有一座首领墓,墓中铺撒了一层朱砂;在巫文化中,朱砂是画符驱邪的必用物品,用在墓葬中,古人认为它能起到防腐和起死回生的作用。此外,先民们通过祭祀活动,关注着天地宇宙的结构和运动变化的规律,举行生老病死以及人神交流的各种仪式。城头山遗址又被誉为我国最早的智慧城市,她是华夏儿女智慧的结晶。
到了彭山时,我听到的故事是,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唐高祖李渊第十二子李元则任澧州刺史,封为彭王,常来这里狩猎,因彭王故而得名彭山。古时遇到旱年彭山要举行盛大的祷雨仪式,要专门设祭坛,将雷神、白龙神、思王神三神的神祗同时奉进祭坛上进行祭拜,主祭仪式完成后,致祭人还要直奔彭山雷鸣洞、白龙潭、思王洞神龛敬香、焚烧楮币叩拜,等待神祗显灵。其实,来在这里,真正让我怦然心动的是终于亲眼看见了那一湾清澈而雄浑的澧水了,或者说,为见到她,我多少有些迫不及待了;她就依偎在树木葱郁的山湾脚下,清澈亮丽,在约两百米宽度的河道中,湍流而去,一路绵延至山川浩渺的远方。
我伫立在坡地上,久久地凝望着这条太不寻常的河流,一时间觉得时空跨越了。身边的周碧华先生和李阳女士热情地向我介绍着澧水的今昔之变。
我想起了丁玲,那位早期就义无反顾地投身革命洪流、曾被瞿秋白誉为“飞蛾赴火,非死不止”的著名作家。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幼小的丁玲跟随母亲蒋胜眉带着单薄的行李,乘船飘浮在这亘古流淌的水面上,她们就读于常德女子师范学校,母亲读中学,丁玲读幼儿班。后来,丁玲在桃源第二女子师范学校就读预科,次年转入长沙周南女子中学。我不知道,她这一生多少次泛舟于这条古老的河流之上,但这条河流一定给她的生命注入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她魂牵梦萦的文字里一定烙印着这条河流的沉浮迭宕,抑或甘甜温润,抑或激荡奔放、勇往直前。即便到了人生晚年,她依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我还要以我的余生,振翅翱翔,继续在火中追求真理,为讴歌真理之火而死。”她的一生,以笔为武器,以充满力量的浪漫主义文字,为后世留下了不朽的文学作品。1936年她来到陕北保安,毛泽东主席为她的到来创作了一首词《临江仙》:“壁一红旗飘落照,西风漫卷孤城。保安人物一时新,洞中开宴会,招待出牢人。纤笔一枝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阵图开向陇山东。昨日文小姐,今日武将军。”这是毛泽东主席诗词中绝无仅有的一首《临江仙》词牌之作。
仍然在这日夜奔流不已的澧水之畔,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贺龙元帅,率领红四军就在这澧水之畔与国民党军队展开殊死斗争。从1930年初春,直到1935年底,历时五年残酷而恐怖的拉锯战,就在这澧水两岸,就在这片热土上,打土豪,分田地,开展土地革命运动,建立苏维埃政权,鲜血多少次染红过这滚滚东流去的澧水啊!到了1935年底,国民党军队组织了一百三十个团对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实施大规模“围剿”,数十倍于我之敌不断进逼,贺龙、任弼时、关向应等人率部撤离了津市、澧县,于当年11月19日举行红军突围誓师大会,然后开始了历时一年的长征,转战湘、黔、滇、康、川、青、甘,历经艰险,最终与红一方面军胜利合师陕北。
我想,澧水见证过的历史远远不止这些。她那么博大而包容,饱经历史沧桑,在她那汹涌而从容、波光鳞鳞的水面之下,一定还封存着许许多多不为人知且惊心动魄的故事吧。
离开澧县,我是跟赵本夫老师一起从荆州高铁站走的。与来时不同的是,澧县,竟然变得像个老朋友似的难舍难分了,不,还是要说那条太不寻常的澧水吧,她在我心头竟然变得那样值得回味和思念。
2019-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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