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个动人的故事，那是战后的巴黎，一片废墟。一个美国记者很担心地问他的同伴：“你觉得他们还能重建家园吗？”

“能，他们能做到。”

“什么东西使你这么肯定？”

“你看到他们的桌子上和阳台上摆放着的一束束鲜花了吗？”

这个故事的突然想起，是我从甘南采访回到内地之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竟然发现那个偏远而美丽的高原留在我脑海里最深的印象，就是那里到处盛开的一簇簇，一篷篷令人心醉神迷且目不暇接的鲜花，甚至我后来在梦乡里出现的居然也还是那一片片花卉的海洋——我清晰地记得，在采访过的那一间间漂亮、宽敞、整洁的农家屋子里，在那幽静而安详的村落小道旁，那一座座乡情浓郁、古朴而又现代的村部小广场上，在高原伟岸的绿色坡地上，在清澈的小溪边，在幽深的山谷里；它们摇曳多姿、丰盈美丽、姹紫嫣红，芬芳四溢。

倘若换一个时空，在我以往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一个乡村世界给我留下过如此鲜花烂漫的印象，更不会想象到，那居然是来自甘南藏族自治州乡村里的印象。

在这之前，我从未涉足过甘南那片青藏高原的发端之地，出发之前，我做的功课就是尽量通过有关资料了解一下那里山川风貌和风土人情，但也还是难以排除掉对于贫困落后的恶劣想象，比如肮脏而破败的村落、沧桑而苦难的面孔，黑暗破旧的屋子，衣衫腌臜的孩子们，我甚至想象不出那里的人们为了生活是如何劳作的。

然而，这一切都完全被颠覆了。

在甘南藏族自治州首府合作市的下加拉村，这是个汉藏同胞和谐相处、生态宜居、生活富裕的村落。我们看到在农家的户外墙角，在小院落里，甚至就在楼道边，到处是花团锦簇，香气袭人。据了解，从2014年至今，该村49户235人中，精准扶贫对象的11户39人中已有9户33人完全脱贫，还有两个数字让我很是吃惊，即村民养老保险参保率和合作医疗参合率均达到百分之百，而且是全州首个天然气进村入户的村庄。

我走进一户张姓的农民家庭，这是一个汉族同胞的家。两层楼房，估约三百多平米，开了五六个大房间，窗明几净，电视、冰箱、空调等，也是一应俱全，也就是说，你甚至嗅不到一点乡村贫穷的气息。满脸喜气的媳妇正准备做中饭，从厨房出来招呼我，她告诉我，孩子去学校了，丈夫和婆婆在城里打工，草场退了，国家每年都有补贴，一家人年收入在四五万。我问她为什么要在家里到处都种这么多鲜艳的花？并用手指了指走廊上，房间里，客厅上，还有小院子的四周。她嘻嘻笑了，那笑声我听得出来意思。她说：“为什么不种呢？这花多喜气啊，还香得很，日子好过了，不就是应该这样吗？”

如果说，在下加拉村对于农家的鲜花我算是初识的话，那么等到了在甘南藏族自治州临潭县冶力关镇后，对于农民如此喜爱鲜花、遍植鲜花，我才真正开眼了。在八角村部溪水畔的坡地上，我看到大片大片的万寿菊、波斯菊，形成赤、橙、黄、蓝、绿、紫的花海洋，哦，那是一个多么壮观的花海世界！大家纷纷拍照留影。对我来说，以鲜花为背景的拍照一向很少，但这一次我就有些情不自禁了，不，是被这花海感动了，陶醉了，融化了。

在一户户农家庭院里，一束束红艳逼眼的蜀葵、鸡冠花，伫立着，怒放相迎；在农家的阳台上，走廊上，一盆盆的天竺葵、四季海棠、金光菊开得正艳。在庙花村一户优雅而洋气的农家客店里休憩时，在楼梯道的墙壁上涂着彩色的“花庐”字样：“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院子；走进花庐才发现，有一种旅行不是为了欣赏沿途美景，而是为了直奔主题——再也不想离开。”后面一句更生动：“西藏太远，甘南刚刚好！”这是一对结束了在外打工回乡创业的年轻夫妻创办的乡村民宿。

其实，从农家庭院到原野和山谷，我的视线里从来就不缺少花的倩影，成片的紫色和白色的野藓花，一蓬蓬晶莹的玛瑙珠，一束束娇艳的箭叶花，一簇簇色彩斑斓的格桑花——

在中国作协对口扶贫的池沟村，一户户整洁干净、错落有致的农家庭院里，鲜花，还是鲜花，依旧鲜艳夺目，芬芳飘逸。在村民王定业200多平米的新房子里，老王告诉我，去年家里仅民宿这一项收入就上万，这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城里人过周末就喜欢到乡下来，吃农家土菜，体验自然生态的环境。如今全村有条件的都兴搞这个“乡村旅游”。我没再问他这什么也要在家里到处种上这么多的花草，我是担心他也同样会嘲笑我的问题的愚蠢可笑。事实上，在用花朵装饰的每一个角落里，我仿佛都看到了那种对于生活的勃勃涌动的希望与祝福。

池沟村如今的变化当然不是一夜之间发生的。在这里驻村两年负责帮扶的陈涛成了我们团最好的解说员，说起一件件一样样，如数家珍。譬如当年村子里的脏乱差，譬如当年如何将高山上的村民搬迁回村里，譬如村委会干部们如何开会到深夜，统一思想制定对策来改变村容村貌，修路挖渠搞乡村旅游兴办养殖搞合作产业，也就是说，脱贫致富奔小康这一路是如何艰难走过来的。

从池沟村出来，沿着弯曲的公路行驶不一会儿，就在公路旁边，我看到一幢幢造型优美、风格现代的建筑正在拔地而起，那是冶力关镇将兴建起的“全域旅游培训基地”、“乡村振兴大讲堂”。那一刻，我看到的是这里正积蓄起来的蓬勃力量，可谓雄心勃勃，豪情壮志，他们还要大展宏图！

正写着这篇小稿，听到客厅电视里传来凤凰卫视主持人吴小莉那特有的笑声，于是从书房探头一看，真是巧了，凤凰卫视正播放着几乎与我们采访团同时深入甘南采访的《凤凰电视》吴小莉主持的节目，而采访对象正是中共甘南藏族自治州委书记俞成辉，采访地点和背景（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正是高原上那一片绿茵如盖的美仁草原，那些羊群居然直接漫步进了录制现场，显现出一派人与自然的美妙和谐的画面。对话生动有趣，俞书记：“甘南一年只有两季，一个是冬季，另一个是大约在冬季。”我当然还记住了俞书记信心十足的一句话：“今年我们全州将全面脱贫了！”

毫无疑问，脱贫只是甘南藏族自治州起步奋进的第一步，梦想早已落实在了行动上，而深深烙印在我心里的那些美丽斗艳的鲜花，仿佛是提前向我预兆了那个偏远而美丽的高原将迎来的那个腾飞而起而又花香浓郁的明天。那些鲜花似乎正佐证着那里的人们对于生活和未来的无限向往和美好期许。

天空湛蓝，白云梦幻般环绕着高原连绵起伏的山峦，成群的羊儿、马儿、牦牛点缀在高原的坡地上，空气清新舒畅，而从那一间间农户民宅里飘逸而出的阵阵绵绵的花香仿佛早已漫山遍野、不绝如絮。

2019-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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