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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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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叔公是剃头匠，在新大桥头摆了剃头摊子，那时候生意很好。一盆，一桶，一热水壶，再加上一个木凳，一个简陋的剃头铺便开张了。剃头的工具也仅是一把推剪，一把剃刀而已。摊子虽简陋，但对待客人却是一点不马虎，洗，剪，刮，一样程序都少不得。叔公说，要在旧社会，理发绝对是门大手艺，除了剃头，按摩、接骨、掏耳朵都得会，要不根本算不上个剃头匠。为了招揽生意，当年的叔公想了一个现在看来都很新潮的点子，他四处收购小人书，在剃头摊边支了一个书架。以往有了生意，再想来剃头的人耐不住等，便走了，如今可好，可以看小人书消遣，反正在江边，就坐在水泥栏杆上，也不觉得等待的难熬了。

幼时的我常常借故来蹭小人书看，时不时地，眼神仍是落到叔公的剃头摊上。叔公将一块黑色的剃头围帘在客人胸前围绕一周，拿出一把手推子，熟悉地忙活起来。一边剪着发，一边唠着家常。剪完头发，叔公开始用荡刀布磨起了刮脸刀。木凳是特殊构造，可以让客人仰头朝天，两腮涂上香皂沫。如果客人需要，叔公还会帮助掏耳朵。

还有磨菜刀的。磨刀人一身旧布衫子，长凳，磨刀石，水罐，包里装些简单的工具，吆喝高亢绵长，去锈，锵薄，磨刀。大人将不太好用的菜刀送下楼去，磨刀人不紧不慢地接过，用磨刀石慢慢磨，同时不断浇水降温。旧刀口打薄得费不少工夫，磨好以后，磨刀人习惯性地用拇指试试刀锋，用抹布擦拭干净，拿了钱，背起长凳，又走了，吆喝声有长长的拖音：磨剪子——锵菜刀——

天气晴好的时候，大院里偶尔会有绷床架的。棕索床架睡久了，棕绳难免松弛凹陷，睡得不舒服。师傅坐在棕床边，把旧的棕绳换下来，绷上新的，拉扯的松紧要一致，力度要均匀，经纬线穿行要到位，线头木楔固定要稳妥，半天工夫，棕绷好了，相帮主人抬回去置放好，家里的小孩当场就要在上面翻来滚去，果然感觉舒服了很多。

修伞的也有专属的特别的吆喝：“修伞呐——”以前的三小附近常年有位老师傅摆摊修伞，尖嘴钳，成卷的铁丝、钢锉、剪刀，还备有各种伞样、骨架、伞把及各种颜色规格的尼龙线。长年累月修伞，锋利的伞骨已将修伞师傅的双手刻画得如树皮一样粗糙，但干起活来却灵巧无比，干净利落，当一把把破旧的伞在他手中得以新生，想必心里也是很有成就感的吧。

小孩子则最喜欢爆米花的。那时的爆米花机，不仅仅是美味，最重要的是可以看到爆米花机师傅起锅，那不啻于一场惊心动魄的小型表演。爆米花师傅左手时针摇动手动鼓风机，右手顺时机摇动转炉的摇把儿，不时给小小的炉膛里添加焦炭。当压力表值达到所需压力后，爆米花师傅便用一根铁棍将爆米花机的保险销撬开，此时会发出不亚于炮仗的一声巨响，胆小的小姑娘早就捂住了耳朵，但又不舍得那瞬间景象。白烟升起，刚刚爆好的爆米花便出炉了，空气里也洋溢着甜蜜的米花香。我们家就习惯用洋铁箱来装爆米花，每次放学回家，总是迫不及待地舀一碗当餐前点心。

补鞋摊，原来在百大后门有一排。去补的次数多了，母亲便与其中一个补鞋师傅相熟，他总唤她“李老师”，于是便也认得了我。母亲去世后，我去得少，偶尔去一次，坐在小竹凳上，等着他给我的皮鞋补胶。问及母亲，叹口气说，真想不到啊，前些天我还在想李老师怎么好久没看见了。脚边堆着顾客送来的破旧鞋子，他的围裙已失却了原先的颜色，头发花白的他，几十年如一日地守着这台手摇机，看上去也有些苍老了。

还有吊酒、手工制衣、翻砂、擂茶、补搪瓷、吹糖人……很多我们熟知的老手艺，正离我们的生活渐行渐远，甚至消失不见。想起去年在徽州区灵山村邂逅的一位编篾老人，孩子们都外出打工了，唯剩他一人在老屋里，埋头织着手中的撮箕。剖出的篾片，粗细均匀，青白分明；拉、撬、编、织，做好的成品，牢固漂亮，光滑细腻。站在旁边看，是一种莫名的惬意。与之闲聊几句，老人一声叹息：现在已经没有年轻人愿意学这门手艺了。的确，譬如我所知道的手工制纸，几十道工序，得花三四个月的时间准备，连下涎也是为避免工业用胶，而由猕猴桃树枝经水浸泡、分泌的天然胶质制成。这样的过程，还真得需要一颗耐得住寂寞的心来和漫长的光阴相守。

一份手艺就是一份人生。个人的记忆经过岁月的洗刷，又有哪些能够靠得住？科学技术正以精密的工艺和惊人的功效，肆意超越手工的经验拿捏和精力消耗。梁平在《生存恐慌》里曾说：“老去的手艺，正是支撑中华千年文明的重要一环。它们的老去，固然令人伤感，但也只是文明升级的必然。”但是，老手艺的魅力，却是机器无法掩盖，无法替代的，不经意看到，总有一种亲切感，他们曾经就在我们身边。保护，记录，发扬还是挽留，更多时候我们只能眼看着一种文化和生活在慢慢地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