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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伟明

周末的上午，吴小丁正躺在被窝里睡懒觉，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来了。

还没看来电号码，吴小丁便猜着了，来电者是车水马。

车水马是吴小丁的球友，两人在乒乓球俱乐部认识，球技相当，曾经连战十几轮难分胜负，从此相互引为知己。这两年，吴小丁因用眼过度，视网膜呈脱落趋势，医生吩咐不可进行激烈运动，便退出江湖，不再玩乒乓球了，但和车水马依然保持着密切联系。特别是休息日，车水马经常来电扯上半天的闲话。

车水马照例从本周球事说起，先说自己好不容易战胜了不可一世的大老刘，再说自己一局打出了几个擦边球，又说小老张用力过猛不小心扭了脚……吴小丁认真地听着，不时“嗯”“哦”回应他。

讲完球事，车水马停顿了几秒钟，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就听得他压低声音说道：“有个事本来不好告诉你，但咱俩是铁哥们，不说也不对，我还是跟你说了吧。你千万别生气哦，你得先答应我！”

吴小丁听他说得郑重其事，一下子竟被他吊足胃口，连连答应不生气，催他别卖关子。

车水马吞吞吐吐地说：“是这样的，嘿嘿，我也是无意听到的……有一个人，唉，不提他了。他说了些话，实在是有点那个……你能保证不见怪吗？”

吴小丁大笑起来：“我是什么人？虽然比不上玉皇大帝苦历一千七百五十劫，却也是历经千险万阻才走到今天，什么苦头没吃过，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还怕你这几句？但说无妨！”

车水马总算下了决心：“是这样的，前些天有一个人，在饭桌上大谈你的不是！刚好我也在场，亲耳听到了。想来想去，咱们是铁哥们，还是得告诉你一下。”

吴小丁说：“哪个背后不说人，哪个背后无人说？没关系，告诉我，都说了些啥？”

车水马说：“他说你无才无德，说你背信弃义，说你不孝敬父母，还说你……忘了，反正都是不好听的话。这个人哪，恶毒造谣，你得防着他！”

吴小丁哑然失笑：“说本人无才，倒不算太冤枉；把我说成不忠不孝不义之徒？哪个小子这么损，太夸张了哇！”

车水马说：“这个人的名字我可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范围：他和你是同事。对不起，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换了一般人，这话是万万不会传的，更别说告诉你一个范围了，可谁叫咱俩是铁哥们呢！”

挂了电话，吴小丁想，同事有上百号人，表面上平时相处都不错，哪个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成见呢？自己本以为人缘关系不错，没想到背后会被人说得如此不堪！要说真的不想知道这个人是谁，那是假话。可要去猜，还真难猜，难道不成见一个猜一个？

连续几天上班，看到这些同事们，吴小丁都不由自主想起车水马说的那番话。老钟在走廊里和他热情打招呼，擦肩而过之后，吴小丁便想：这张笑脸后面，不会有敌意吧？秘书科小黄送一份文件过来传阅，恭敬地喊了一句“吴局长”，可吴小丁却想起自己曾经批评过他一次，难道他一个小年轻这么记仇？另一名副局长老贾和吴小丁一起坐电梯下班时谈笑风生，吴小丁忽地琢磨：局长快退二线了，会不会是老贾想上位，把自己列为竞争对手了？……看到每个人，吴小丁都觉得，恐怕有必要敬而远之，别中了他的暗箭。

过了几天，吴小丁稍稍平定了情绪，调整了思维，觉得这种事没有根据，想多了完全是庸人自扰，还不如当作没这回事算了，否则自己甭提有多累。

这样一想，生活又回归到平静，吴小丁依旧和同事们坦然相处，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没想到，这天，在路上巧遇车水马。热情地握过手，寒暄几句之后，车水马照例眉飞色舞地报告了近期球事：和大老刘对阵实现了历史性的七连胜，出其不意的一个弧圈球让小老张找不到北，王六和刘七因为一个球是否擦边争吵了半天……说着说着，突然压低声音道：“最近，又听到一个家伙说你的坏话，这人的名字我是不好说的，但作为铁哥们，我可以告诉你一个范围，你自己去把握：他和你曾经是同学……”

吴小丁哈哈笑道：“还是不说了吧！这样下去，我真要成孤家寡人了！”

同学会

利用大伙儿回老家度假的机会，吴小丁的高中同学发起了一场同学会。

屈指数来，离开母校已经25年了，许多同学自从毕业后就没见过面，是该聚一聚了！吴小丁怀着激动喜悦的心情赴会。

聚会地点就在母校乌油中学。当年的教学楼还在，记得读书时，这是全校乃至全县最新最气派的教学楼，大楼竣工时县电视台还专门作了报道。现在刚好颠倒过来，校园里比它久远的楼房都被更新换代了，这栋楼成了学校的文物。

变化的不仅是校园。相比之下，发生在人身上的变化更是大多了。当年苗条文弱的男生“毛小姐”，成了大腹便便的秃头汉子；当年的班花“白雪公主”竟然满脸沧桑，看起来至少比大伙儿年长五六岁；当年最调皮捣蛋的“山大王”如今文质彬彬，在省城一所重点大学当博导；当年沉默寡言的“小不点”变得油腔滑调巧舌如簧，一开口就滔滔不绝仿佛关不住闸门；那个当年家境最好、绰号“高衙内”的“官二代”缺席了，据知情人士透露，他在高中毕业那年就被当局长的父亲安排进了县里效益最好的一家企业，没想到过了若干年后，企业转制，偏偏局长父亲又退休了，最喜欢出风头、凑热闹的“高衙内”失业了，现在靠在南门夜市摆地摊维持生计……

吴小丁于是不由自主地多想了一点：敢情来参加同学会的都是些“成功人士”，而那些自认为不成功的，则找了种种理由回避了？或者说，组织者根本就没认真邀请过他们？

果然，通过同学们的自我介绍，吴小丁知道了大家不同的辉煌。大体来说，这些成功人士，都是背井离乡创业的。他们一半以上来自长三角、珠三角，还有一部分在北方大城市打拼。有个别据说常年在国外，或者换个说法是在空中飞来飞去。总而言之，同学们的生活都是极其忙碌的，内容都是极其丰富的，前程都是极其远大的。

许多同学忙着给大家发名片。名片基本上正反两面都用起来了，至少是双语的。其中，以各种企业的董事长居多，也有著名律师、艺术家以及其他专家。热情地握过手之后，每个人都慷慨激昂地说，到了我的地盘，一定要和我联系，否则我跟你没完！

闹哄哄过了两个多小时，出去吃饭时，大家昂首走向停车场。吴小丁这才注意到，这些成功人士开的都是货真价实的豪车，高档的价钱在百万元以上，差一点的也要五六十万元。相比之下，自己和另外几个在本地上班的同学，开着十几万元的代步工具，显得有点掉价。

想想当年，班上成绩最好的也就是这几个目前仍留守在本土的同学呢！他们应届时就顺利考上了大学，在那个高考如同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年代，这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事，以致于他们回到家乡参加工作后，依然不知不觉保留了二十多年的自豪感。

而现在，吴小丁开始感觉到，自己和这几位同学的神色越来越不自然，嗓门也越来越小。特别是在酒宴上，其他同学继续慷慨陈词憧憬未来时，吴小丁这几个人越来越觉得没话可说，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了说话的冲动。甚至，宴席还没散，他们就坐立不安，想尽早开溜了。

好不容易散席了，吴小丁疾步走出大门，正想早早钻进自己的车子，旁边那肥头大耳的“毛小姐”却喷着酒气，拉着他的手迟迟不放，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到自己的企业来参观指导。吴小丁打着哈哈应付，无意间瞥见了“毛小姐”的车号是清一色的“9”。

总算结束了。想起这二十多年来的经历，吴小丁不禁连连感叹：人生真如一台大戏，岁月就是一位杰出的导演！

恰好吴小丁有个战友转业后，就在“毛小姐”所在的沿海城市税务部门任职。春节后上班，吴小丁打电话问候战友，顺便说起自己有个老同学在贵市做企业做得不错，战友却说没听过其人其公司。吴小丁当即批评战友太官僚，并告诉他，老同学的车号都牛逼着呢，你们的5个“9”全给他拿去了！

没想到，战友说，这车号我倒熟悉得很，那是我们市里一家租车行的，租价可贵啦。有一次，我去外地参加一个场面上的聚会，为了挣面子，也租过这辆车呢！-->